第143章 黄元的隱忍
號角与钟声交织,像一双无形的大手,扼住了整座黑石城的咽喉。
陈渊第一时间停止了衝击瓶颈,他闪身出了密室,推开院门。
天,不知何时已经阴了。
浓重的乌云,如铅块般压在城市的上空,云层中,隱隱有法宝的光华在流转,散发著令人心悸的威压。
街道上,早已乱成了一锅粥。
无数修士像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窜,脸上写满了惊惶与恐惧。
执法队声嘶力竭的呵斥声,被淹没在巨大的恐慌浪潮之中,显得那般苍白无力。
“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
“天塌了!沧溟域的大军打过来了!”
“我看到天上全是他们的飞舟!完了,全完了!”
陈渊迅速收敛心神,脸上恰到好处地浮现出与周围人一般无二的惊恐与茫然。
他逆著人流,朝著丹房的方向衝去。
这种时候,孙德那个老油条,一定知道最新的消息。
果然,他刚到丹房门口,就看到孙德正指挥著手下,慌里慌张地往內库里搬运著各种珍贵药材,那张精明的脸上,此刻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
“孙德!”陈渊一把抓住他的衣领,用颤抖的声音急切地问道,“到底怎么了?叔公呢?我叔公在哪里?”
“少—少主——”孙德看到陈渊,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哭丧著脸道,“完了!全完了!天断山防线被破,碧海宗、金阳宗、玄月门三宗联军,绕过了我们的大部队,直接杀到我们腹地了!”
“黑石城是他们的首要目標!城外—城外全是他们的修士!”
就在这时,一个身形僂的老僕,鬼魅般地出现在陈渊身后。
“少主,长老让您立刻过去。”
是黄元身边的那个老僕。
陈渊心中一凛,不敢耽搁,立刻跟著老僕,穿过混乱的街道,再次来到了那座破败的小院。
静室內。
黄元依旧盘膝坐在蒲团上,但这一次,他没有盘核桃。
他的背脊挺得笔直,那双浑浊的眼眸里,死气尽去,取而代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与决绝。
整个房间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叔公!”
陈渊“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抱住黄元的大腿,涕泪横流,將一个被嚇破了胆的废物,演绎得入木三分。
“叔公救我!我不想死啊!外面外面全是敌人!”
黄元低头,看著脚下这个不成器的孙侄,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有失望,有不忍,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
“起来。”他声音沙哑。
陈渊却只是一个劲地哭豪。
“城外的护山大阵,撑不了三天。”黄元没有理会他的表演,自顾自地说道,“三天之后,城破,便是玉石俱焚。”
“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
“第一,留下来,与黑石城共存亡。”
“第二—”黄元顿了顿,从怀中取出一枚布满了繁复阵纹的玉符,“这是我早年偶然得到的一枚『小挪移符』,一次性的,可以在大阵被破的瞬间,將你隨机传送到千里之外。虽然之后生死难料,但总比留在这里等死强。”
“这是我黄家,唯一的血脉了。”
他的声音里,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陈渊的心,猛地一沉。
逃?
逃了,【九窍地脉神砂】怎么办?
天道筑基之路,岂不就此断绝?
更何况,隨机传送到千里之外,谁知道会落到什么地方?
沧溟域的大军之中?还是某个妖兽的巢穴?
不行,不能逃!
但,留下来?
面对三宗联军,筑基遍地走,金丹都可能出现的可怕战场,他一个练气修士,就算手段再多,也不过是稍微强壮一点的蚁。
风险,同样巨大。
千百个念头在陈渊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
危机,危机——
危险的背后,也藏著机遇!
这场战爭,或许是他染指【九窍地脉神砂】的唯一机会!
赌了!
陈渊心中瞬间做出了决断。
他的脸上,却上演了一场精彩绝伦的內心挣扎。
他先是狂喜地伸手去抓那枚玉符,眼中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但他的手,在即將触碰到玉符的瞬间,却猛地停住了。
他抬起头,那张涕泪横流的脸上,闪过一丝犹豫,一丝挣扎,最终,化为了一种悲壮的决然。
“不!”
他猛地推开那枚玉符,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
“叔公!我不走!”
他站起身,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挺直了腰杆。
“我是个废物,我从小就怕死!可是——.可是我再废物,我也是黄家的人!”
“我不能扔下您一个人在这里等死!要死,我们叔侄俩,就死在一起!”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破了音,却带著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黄元彻底愣住了。
他呆呆地看著眼前的“黄少杰”,仿佛第一次认识自己的这个孙侄。
那张熟悉的、苍白的脸上,此刻竟然浮现出了一抹他从未见过的,属於男人的血性与担当。
“好——.好!好!”
黄元连说三个“好”字,他猛地站起身,枯稿的身体里,爆发出惊人的气势。
他一把將陈渊拉起,那双浑浊的老眼里,竟然泛起了泪光。
“我黄家,总算没绝后!我黄家,总算出了个带种的!”
他激动得浑身发抖,原本已经熄灭的斗志,在这一刻,被重新点燃。
他看著陈渊,那眼神,不再是看著一个废物,而是看著一个可以託付重任的继承者。
“既然你决定留下来,那有些事情,也该让你知道了。”
黄元深吸一口气,神情变得无比庄重。
“跟我来。”
他走到静室最深处,在那面空无一物的墙壁上,以一种特定的节奏,叩击了九下。
“轰隆隆墙壁缓缓向两侧移开,露出一条深不见底,盘旋向下的幽暗石阶。
一股混杂著硫磺与浓郁土灵气息的热浪,从通道深处扑面而来。
“我带你去看看,我们黑石城真正的根基。”
黄元的脸上,露出一抹狂热与决绝。
“也让你看看,我们必须死守於此的,真正原因!”
幽暗的石阶盘旋向下,仿佛没有尽头。
一股混杂著硫磺与精纯土灵气的热浪,从深处扑面而来,让陈渊的皮肤感到一阵灼痛。
他扮演的“黄少杰”,身体不受控制地哆嗦了一下,脸上满是未经世事的惊惶与好奇。
“叔公,这—这是什么地方?”
“別废话,跟著我。”
黄元的声音在前面响起,带著一种压抑的兴奋。
他步履稳健,与地面上那个行將就木的老人判若两人。
越是往下,那股热浪就越是恐怖,空气都因为高温而扭曲。
石壁上,开始出现暗红色的纹路,像是一条条粗大的血管,隱隱有光华在其中流淌。
陈渊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源自【好运】词条的预兆。
机缘,就在下面。
巨大的,足以改变他命运的机缘。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豁然开朗。
一个无比巨大的地下溶洞,出现在两人面前。
溶洞的穹顶高不见顶,倒悬著无数巨大的钟乳石,石上镶嵌著拳头大小的发光晶石,將整个空间照得亮如白昼。
而在溶洞的正中央,是一个方圆百丈的熔岩湖。
赤红色的岩浆翻滚沸腾,冒著一个个巨大的气泡,散发著足以將钢铁瞬间融化的恐怖高温。
陈渊的呼吸,在看到熔岩湖中心那件东西时,彻底停滯了。
那是一块约莫磨盘大小,通体呈现出九种不同色泽的奇异砂石。
它就那么静静地悬浮在熔岩湖的上方,缓缓旋转著。
每一次旋转,都仿佛在呼吸,吞吐著下方熔岩湖中那磅礴的地火精气,也吸收著从四面八方石壁中渗透而来的土行灵力。
九种色泽的光华在它表面流转不定,构成了一幅玄奥而又瑰丽的图谱,让人看上一眼,就觉得神魂都仿佛要被吸进去。
【九窍地脉神砂】!
仙府之灵口中,筑就天道之基的三大灵物之一!
它竟然真的在这里!
而且看这规模,这气象,远比陈渊想像中要宏大得多。
“怎么样,少杰?”
黄元的声音里,充满了炫耀与狂热,“漂亮吗?这就是我们黑石城,不,是我们黄家真正的根基!”
陈渊努力控制著自己的心神,强行让自己表现出一种被彻底震撼的,目瞪口呆的痴傻模样。
“叔.—叔公·这这是什么宝贝?太—太好看了—”
“宝贝?”黄元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溶洞里迴荡,“这可不是宝贝那么简单!这是『神物”!是能开宗立派,造就一个千年世家的『神物”!”
他走到熔岩湖边,感受著那股灼人的热浪,眼中满是痴迷。
“你以为,宗门把我发配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是惩罚吗?不!那是他们愚蠢!他们根本不知道,这座贫瘠的矿山之下,藏著怎样惊天的秘密!”
“宗门的地脉灵眼,只是主干。而这里,是千年之前,被废弃的一条细小支脉。我来到这里之后,才偶然发现了它的存在。”
黄元伸出手,指向那块九色神砂。
“这东西,是我当年从宗门禁地里,偷偷带出来的一粒“种子”。我用这条废弃的地脉为温床,用黑石城百万斤的废矿为食粮,整整餵了它六十年!”
“六十年啊!你知道这六十年我是怎么过的吗!”
他的情绪激动起来,声音变得尖利。
“我装疯卖傻,我自甘墮落,我让所有人都以为我是个被排挤的废物!就是为了今天!
陈渊適时地打了个哆嗦,畏缩地问道:“叔公,那—-那我们用这个,能打贏外面的敌人吗?”
“打贏?”
黄元像是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他转过头,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著陈渊。
“为什么要打贏?让他们打!打得越凶越好!打得天翻地覆才好!”
他脸上的神情,变得狞而又疯狂。
“这神砂,已经快要『成熟”了。城破之日,就是它瓜熟蒂落之时!到时候,整个黑石城的护山大阵崩毁,灵气暴动,正好可以掩盖我们离开的踪跡!”
“我们带著它,远走高飞!找一个灵气充裕的洞天福地,將它种下,不出百年,我们黄家,就能拥有自己的灵脉!自己的宗门!”
黄元一把抓住陈渊的肩膀,枯瘦的手指力道大得惊人,几乎要將陈渊的骨头捏碎。
他死死地盯著陈渊的眼睛,那浑浊的眼球里,燃烧著两团火焰。
“少杰!你明白吗?这不是逃命!这是新生!”
“这是我黄家,摆脱宗门,摆脱宿命,一飞冲天的唯一机会!”
陈渊被黄元捏得生疼,脸上却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混合著激动与茫然。
“翻身?叔公我我不太懂——我们不守城,宗门不会杀了我们吗?”
“宗门?”黄元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鬆开了手,“等他们反应过来,我们早就在万里之外了。至於宗门?呵,他们现在自身都难保,哪还有功夫管我们两条丧家之犬。”
他背看手,在熔岩湖边步,似乎是积压了六十年的话,终於找到了一个倾诉的对象“你以为,沧溟域那群饿狼,为什么敢在这个时候大举进犯?真以为我们黄沙宗是泥捏的吗?”
“那是因为,我们黄沙宗的根基,早就被人给挖断了!”
黄元的声音里,充满了幸灾乐祸的快意。
“大概一千年前吧,宗门里出了一个惊才绝艷的弟子。据说他的天赋,是黄沙宗万年不遇的,被当成下一代宗主来培养。”
陈渊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该不会是太乙真君吧!
“结果呢?”
黄元嘿嘿一笑,满是褶子的老脸笑成了一朵菊,“那个天才,在即將接任大位的前夕,叛逃了!”
“不仅叛逃,他还偷走了宗门最核心的传承秘法一一《厚土蕴灵真诀》的下半部!那一门,正是掌控和孕育地脉灵眼的无上法门!”
“从那以后,我们黄沙宗的地脉灵眼,就出了问题,灵气一年不如一年。为了维持宗门运转,只能不断向外扩张,这才跟沧溟域结下了死仇。”
“可以说,我们黄沙宗今天有此大劫,全拜那位『天骄”所赐!”
黄元唻了一口,言语间满是鄙夷,却又藏著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嚮往。
陈渊的脑海中,瞬间將仙府之灵的话和黄元的话,完美地串联了起来。
一切都对上了。
太乙真君潜入黄沙宗,盗走核心功法,这才导致黄沙宗衰败。
而黄元的野心,也正是建立在宗门衰败,控制力下降的基础上,才得以滋生。
这一环扣一环,简直是造化弄人。
“所以,我们不用管宗门死活。”黄元转过身,重新看向陈渊,“我们只要管好我们自己就行了。”
“这枚神砂成熟在即,但最后的採摘仪式,极为凶险,需要有人在旁边替我护法,並且操控一座辅助阵法,分担地火的反噬之力。”
“这个任务,我谁也信不过,只能交给你。”
他看著陈渊,眼神灼灼。
陈渊立刻挺起胸膛,脸上带著被委以重任的激动与惶恐。
“叔公您放心!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侄儿也绝不退缩!我我全听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