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长夜行,向鬼哭之坳
孙德才。
刘长老。
鬼哭坳。
三个名字,在陈渊的脑海里串成了一条冰冷的线。
线的一头,是青木原的冲天血光和张师叔的死。
另一头,是刘长青那张看不出深浅的老脸。
这根本不是一场简单的溃败。
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清洗。
借碧海宗的刀,杀黄沙宗自己的人。
张师叔,还有他魔下那些死在青木原的修土,都是被清洗的目標。
而孙德才,就是刘长青安插在张师叔身边,负责在最关键时刻,拔掉阀门,放出洪水的那只手。
至於所谓的“鬼哭坳”集结点,恐怕不是什么接应,而是一个准备好的屠宰场。
那些侥倖从青木原逃出来的残兵败將,將被诱骗到那里,然后被一网打尽。
到时候,所有的罪名,都可以顺理成章地推到沧溟域的头上。
好狠的手段。
好大的一盘棋。
陈渊垂下眼帘,遮住了其中的寒芒。
他手里的这枚巡查令,此刻也变得滚烫起来。
刘长青派自己出来,名为巡查,实则就是让他来当这把屠刀的见证人,甚至,是执行者。
办好了,他就是刘长青的“自己人”,从此平步青云。
办砸了,或者发现了什么不该发现的,下场不言而喻。
大殿內,那些头目看向自己的眼神,原来不是羡慕,而是怜悯。
他们早就看穿了这个任务的本质。
“李—李队长”
断臂汉子看著陈渊变幻不定的脸色,声音发颤。
“我们—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陈渊抬起头,脸上已经恢復了那副沧桑麻木的模样。
他扫了一眼地上两具冰冷的尸体,又看了看这群瑟瑟发抖的溃兵。
这些人,与其带回要塞当累赘,不如——废物利用。
“怎么办?”
陈渊的声音很轻,却带著一种不容反抗的意志。
“孙执事既然有令,我等自然要遵从。”
“去鬼哭坳。”
“什么?”
断臂汉子猛地瞪大了眼睛,脸上满是惊恐和不解。
“去鬼哭?那里——·那里比这边还危险啊!我们.”
陈渊没有理会他,而是转向了自己带来的那七十名手下。
“你们,也听到了。”
“刘长老的巡查令在此,青木原溃兵之事,由我全权处置。”
“现在,我命令你们,收缴所有溃兵的储物袋,统一保管。”
“然后,整队,目標,鬼哭坳!”
他的命令,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不仅是溃兵,就连他自己带来的斥候和炮灰,都面面相。
放著安全的要塞不回,偏要去一个一听就不是善地的地方?
“李队长,三思啊!”
一名斥候队的副手忍不住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劝道。
“杜统领的命令是让我们收拢溃兵,可没让我们跟著他们去险地啊!”
陈渊转过头,静静地看著他。
那斥候副手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你在质疑我?”
陈渊的语气很平淡。
“还是在质疑刘长老的巡查令?”
斥候副手脸色煞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属下不敢!”
“那就执行命令。”
陈渊不再看他,目光扫过所有人。
“谁敢违抗,就地格杀。”
与此同时。
青木原,已成废墟。
焦黑的土地上,到处都是残破的法器和烧焦的尸骸。
空气中,瀰漫著血腥、怨念和灵力爆散后留下的混乱气息。
李玄通站在曾经是黄沙宗议事大殿的废墟之上,负手而立,青色的法袍在夜风中微微拂动。
他皱著眉,用战靴碾碎了一块尚有余温的焦炭。
脚下的阵法枢纽,被人从內部破坏得一塌糊涂。
这一仗,贏得太轻鬆了。
轻鬆得—有些诡异。
黄沙宗的修土,他不是第一次打交道。
那些从贫瘠土地里杀出来的饿狼,悍不畏死,为了丁点资源就能跟你拼命。
可今天,那个镇守此地的筑基长老,表现得却像个新手,章法大乱,几个回合就被自已斩於剑下。
手下的那些修士,更是一触即溃,毫无战意可言,仿佛早就失了魂。
“李师兄。”
一名身穿碧海宗制式鎧甲的青年修士,快步走了过来,躬身行礼。
他身上的气息沉稳,赫然也是一位筑基修土。
只是他看向李玄通的时候,神情无比恭敬。
他是“碧涛王朝”的镇国大將军,此次战爭,碧涛王朝派出了三万精锐修士,听从李玄通的调遣。
“清点得如何了?”
李玄通没有回头。
“回稟师兄,敌修尸首共计一千三百余具,俘虏三百,逃散者不计其数。我方战损不足三百。”
大將军的语气里,带著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
“此乃大捷!”
李玄通却高兴不起来。
“传令下去,打扫战场,收敛我方阵亡將士的遗骨。半个时辰后,全军后撤三十里,安营扎寨,不得追击。”
“后撤?”
大將军一愣。
“师兄,我等士气正盛,为何不乘胜追击,一举拿下那黑风要塞?”
“黄沙域的环境,比我们想像的还要恶劣。”
李玄通指了指远方昏黄的天际。
“灵气稀薄且狂躁,长时间在此地作战,对我们修士的根基有损。而且,黄沙宗的內斗虽然厉害,但他们的凶性不假。穷寇莫追,谨防有诈。”
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件事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是,师兄。”
大將军虽然不解,但还是恭声领命。
李玄通挥了挥手,让他退下。
他独自一人,走在废墟之中,神识扫过一具具黄沙宗修士的尸体。
这些修土,大多面黄肌瘦,身上的法袍破旧,法器也是最低劣的货色。
可他们身上那种至死都未消散的凶悍之气,却让李玄通心中凛然。
这是一个被逼到绝境的地域,这里的人,为了生存,可以不择手段。
与这样的敌人交战,任何一丝大意,都可能万劫不復。
他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又浮现出周衍那张疯狂的脸。
或许,师伯说得对。
周衍的心太大,可他那种不顾一切的狠劲,却正是碧海宗如今最需要的。
而自己—
李玄通握紧了拳头,终究还是差了些什么。
荒原上,一支七拼八凑的队伍,在夜色中,朝著鬼哭坳的方向,缓缓行进。
队伍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所有溃兵的储物袋都被收走,法器也被限制使用。
他们就像一群被押解的囚犯,脸上写满了麻木和绝望。
陈渊自己带来的那些手下,同样是敢怒不敢言,只能硬著头皮跟在后面。
陈渊骑在最前面,对身后的气氛恍若未闻。
他的脸上,掛著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刘长青想借刀杀人,清理门户,顺便將自己绑上他的战车。
算盘打得確实精妙。
只可惜,他算错了一点。
自己,从来都不是一把甘愿被人握在手里的刀。
要做,就做那个执刀,甚至—下棋的人。
鬼哭坳。
既然你刘长青在那里摆下了一场盛宴。
那我不去大吃一顿,岂不是太对不起你的一番美意了?
他舔了舔有些乾裂的嘴唇,心中盘算著,该从哪里下第一口。
鬼哭坳。
名副其实。
两座陡峭的石壁夹著一条狭长的通道,山风从唯一的入口灌入,穿过无数孔洞,发出呜呜咽咽的怪啸,像是百鬼夜哭。
峡谷深处,一处背风的凹陷里,燃著一堆篝火。
孙德才,那位刘长青长老的心腹执事,正慢条斯理地用一柄小刀,削著手里的沙果。
他四十来岁年纪,面容普通,甚至有些憨厚,但那双偶尔眯起的眼晴里,却藏著与外表截然不同的精明与阴狠。
“孙执事,都布置妥当了。”
一名亲信快步走来,压低了声音匯报。
“峡谷两侧的高地上,埋伏了三百弓手,用的都是宗门新炼製的破灵箭。谷口也布下了『四象锁灵阵”,只要人一进来,就別想再出去。
孙德才点点头,头也没抬,继续削著果皮,动作一丝不苟。
“张师叔那边的也都处理乾净了?”
“乾净了。”亲信的语气里带著几分快意,“那老傢伙死不目,他手底下那些顽固不化的亲信,一个都没跑掉。剩下的那些,都按您的吩咐,往这边赶来了。”
“嗯。”
孙德才终於削完了果皮,將光溜溜的沙果凑到嘴边,狠狠咬了一大口。
果肉酸涩,他却嚼得津津有味。
“刘长老的计划,不容有失。张显那老匹夫,仗著自己资格老,处处跟刘长老作对,早就该死了。”
他吐出一枚果核,冷笑一声。
“这次借碧海宗的刀,把他连根拔起,还能把黑锅甩到沧溟域头上,一举两得。等这批溃兵再处理掉,整个青木原防线,就彻彻底底成了我们的人。”
亲信脸上露出崇拜的神色。
“执事大人高明,刘长老运筹帷。”
“只是——”亲信又有些迟疑,“那个叫李飞的斥候队长,拿著巡查令,会不会碍事?”
“李飞?”
孙德才的动作停了一下,脑海里浮现出那个在演武场上语出惊人的身影。
“一条刘长老看中的狗罢了。”
他擦了擦嘴角,语气里满是不屑。
“有点本事,也有点狠劲,正是需要他这样的人来当这把刀。让他来处理溃兵,正好。等他把人带到,我们就连他一起—:『保护”起来。”
“到时候,就说他收拢溃兵,不幸遭遇沧溟域高手伏击,全军覆没。刘长老不仅不会怪罪,反而会嘉奖我等为同门『报仇雪恨”。”
亲信恍然大悟,諂媚地笑道:“执事大人深谋远虑,属下佩服。”
孙德才没再说话,只是將剩下的半个沙果吃完,然后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碎屑。
他走到峡谷边缘,眺望著远方的黑暗。
风声更厉了。
“算算时间,也该到了。”
陈渊的队伍,行进得异常缓慢。
七十多人的队伍,被他拉成了一条长蛇。
最前面是斥候队,中间是那群被缴了械的溃兵,最后面,则是他临时徵调来的炮灰。
每个人都走得有气无力。
不是累,是怕。
前方那个叫“鬼哭坳”的地方,光听名字就让人头皮发麻。
而他们的这位新任队长,铁石心肠,一意孤行,就是要带著他们往火坑里跳。
一名斥候悄悄凑到副手身边,嘴唇蠕动,无声地传音。
“头儿,再这么走下去,咱们都得玩完。这姓李的,我看是疯了!”
那名曾被陈渊喝斥过的副手,脸色铁青,同样传音回去。
“闭嘴!你想死別拉上我。他有巡查令,我们敢抗命,现在就得死。”
“可——”
“没有可是!都给我打起精神,隨机应变。真要是有什么不对,保住自己的命才是最重要的。”
副手的话,让周围几名斥候的心都沉了下去。
人心,已经散了。
陈渊对此一清二楚,但他毫不在意。
他需要的,不是一支忠心耿耿的队伍,而是一群能在他需要时,製造混乱,吸引火力的炮灰。
他的神识,早已探入了前方那座峡谷。
三百弓手,四象锁灵阵,还有孙德才和他那几个练气后期的亲信。
一个精心布置的屠宰场。
陈渊的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弧度。
猎人已经就位,陷阱也已张开。
就看谁,才是真正的猎物。
“到了。”
他勒住沙驼兽,平淡地吐出两个字。
前方,鬼哭坳那巨大的黑色轮廓,出现在地平线上。
鸣咽的风声,远远传来,让队伍里所有人都打了个寒颤。
“李队长,前面—前面就是鬼哭坳了。”断臂汉子声音发颤。
“我知道。”
陈渊翻身下兽,动作乾脆利落。
“所有人,下兽,步行入谷。”
他没有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独自一人,大步流星地朝著那黑洞洞的谷口走去。
他身后的斥候和炮灰们面面相,最后只能咬著牙,硬著头皮跟上。
那群溃兵,更是別无选择,被驱赶著,一步步走向那未知的命运。
当陈渊的脚,踏入峡谷范围的瞬间。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脚下的土地,传来一阵轻微的灵力波动。
阵法,启动了。
谷口昏暗,像是巨兽张开的嘴。
陈渊踏入的剎那,身后传来一阵嗡鸣。
一层淡黄色的光幕,如同倒扣的碗,无声无息地笼罩了整个谷口,断绝了所有退路。
四象锁灵阵。
他身后跟进来的手下和溃兵们,看到这一幕,脸色瞬间惨白。
“阵法!有埋伏!”
“我们被困住了!”
恐慌如同瘟疫,迅速蔓延。
队伍瞬间骚动起来,绝望的叫喊声在峡谷中迴荡。
“安静!”
陈渊一声低喝,声音不大,却蕴含著一股奇异的威力,硬生生压下了鼎沸的混乱。
他转过身,面对著一张张惊恐的脸,神情没有半分变化。
就在这时,峡谷深处,火光亮起。
孙德才带著几名亲信,满面春风地迎了出来。
“哎呀,是哪位师弟带队回来了?辛苦,辛苦了啊!”
他一副热情关切的模样,仿佛真是来接应同门的。
当他看到为首的陈渊时,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
“原来是李飞师弟,失敬失敬。早听闻刘长老对你讚赏有加,今日一见,果然是少年英才。”
陈渊脸上也掛上了那副標誌性的沧桑笑容,对著孙德才拱了拱手。
“孙执事谬讚了。李飞奉刘长老之命,前来收拢青木原的弟兄,不想衝撞了执事大人,还望恕罪。”
两人你来我往,客套得滴水不漏。
仿佛身后的锁灵阵,和那一张张绝望的脸,都只是背景。
孙德才的视线,越过陈渊,落在他身后那群溃兵身上,眼中闪过一抹隱晦的杀机。
“李师弟辛苦了,这些弟兄受了惊嚇,快带他们进来休息休息。我已经备好了热水和丹药。”
他热情地招呼著,同时对著陈渊使了个眼色。
“只是——人多眼杂,为了要塞安全,还是要仔细盘查一番。不如这样,李师弟,你先带你的人去旁边歇著,这些溃兵,就交给我来处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