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七,接连痛饮的刘隱到日上三竿才起来。
刘台则早早就在经略使府邸开始干活了——听取联络处的匯报。
相比於陆东升明面上的观察,联络处更为隱秘,兴许会有所收穫。
贺州联络处的负责人叫余成,一个貌不惊人却很精明的汉子。
以前负责过邸报的製作、传送,对情报工作不算陌生。
在余成带领下,联络处工作开展得很是顺利。
书房里,余成先是递上一本小册子,接著躬身道:“稟二郎君,这是近几个月联络处所得,请您过目。”
刘台没有说话,翻开小册子看了起来。
小册子不厚,刘台很快就看完。
里面记载的,其实没有多大的事。这样印证了陆东升所说总体平稳的说法。
特別是贺州刺史府的几位首脑,都没有因为本人的事被记录在册。
出现的几次,也都是因为家属亲戚或者下属之事。
而这些事也就是些欺压良善之类的恶行,没有触及到统治问题。
这些恶行,从刘台角度出发,肯定是要惩治的。
但是这些恶行,在封州就不会有吗?又是否得到了惩治?刘台没有底气。
若是就此惩罚这些贺州官吏,甚至牵连他人,恐怕他们会心中不服,滋生怨气。
这是不利於达成融合贺州的最终目的的。
但是若就这样不闻不问,刘台又担心小恶滋生大恶,最后民怨沸腾,反而给封州带来麻烦。
这是绝不允许的!
如何处置,需要好好权衡、思索。
“余成,你觉得该当如何处置这些人呢?”刘台试著问余成。
他没想余成能给这个问题提供什么好的答案,但是和人討论也有助於他决策。
余成小心翼翼道:“稟二郎君,如果是我,我会选择不处置这些人。”
“哦?你是何考虑,说来听听。”刘台不置可否。
“贺州新附不久,这些人大都与州中人物有著瓜葛,贸然处置,恐引起猜疑和慌乱。”
说完,余成抬起眼看了看刘台。
刘台也没有发表意见,因为余成说的这些他本就想到过。
“还有吗?你接著说。”刘台有些心不在焉。
“但不处置不等於不敲打。”余成谨慎地说道。
“哦?那你说说,该如何敲打呢?”余成说出的话,引起了刘台的兴趣。
余成见刘台来了兴趣,信心增加,一股脑地將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职下以为,可召集贺州诸官佐於一堂,將这册子展示给他们看,却不让他们看其中详细。”
“甚至可以將其中的一些事,隱去姓名,说与他们听。”
“当事人听过后,就知道自己的不法勾当已被知晓。”
“接著,当著所有官佐的面,將册子当场烧毁。”
“明確告知所有人,既往不咎,但下不为例。”
“如此既能起到敲打震慑之效果,又不虞引起贺州官佐的不安,可谓一举两得。”
“啪啪啪!”
刘台一边鼓掌一边夸讚道:“不错不错不错!余成你这法子很是不错!”
刘台没想到这个余成,还这么有见地。
他都不用再修正,可以直接向刘隱匯报了。
无意间又发现一个人才,刘台著实高兴。
其实余成说完后,刘台就想起来,后世他在三国演义里看过这一段。
官渡之战曹操属下许多人担心曹操会战败,与袁绍暗通款曲。
结果书信战后到了的曹操手上。不少人要求查处,结果曹操看都不看留给烧了。
自己一时却没想起这个计策。而余成能想到这个,也是不容易的。
刘台站起身,拍著余成肩膀道:“好好干,將来还有更大的事交给你!”
余成欣喜莫名,连声回答:“职下一定不辜负二郎君!”
余成早有听说二郎君有识人之明,否则今日也不能大胆说出来。
今日见识之后,才发现流言非虚。二郎君识人果然是不拘一格!
跟著这样的人干,有前途!余成信心满满。
余成退下后,刘台等到刘隱起来,將这事说与刘隱听。
刘隱听了也是连声叫好,记住了余成这个人。
午后,刘隱在大堂召集了一应贺州官员。
除了昨夜宴会上的官员,还有其他不够格参加宴会的,这次都来了。
没参加宴会的也都听同僚说了,昨晚宴会其乐融融,刘使君平易近人,是个贤主。
因而今天大傢伙都在猜测,刘隱召集眾人是要做什么。
“依我看啊,刘使君应该是发赏赐的。”有那可观的人说。
“我看不然,使君新至,无凭无由发何赏赐?我看多半是商討时局、听取我等见解。”有人反驳道。
“兄台说的中肯,刘使君许是要听取州情,才好定下治理策略。”
“是极是极,兄台说得有理。”
眾人谈得热烈,却无人说到会不会是训话。
眾官员都还沉浸在昨晚刘隱与眾同乐的场景。
倒是蒋琪等人,没有那么乐观,反而心里有些打鼓。
皆因刘隱事先没有透露任何口风,也没有任何徵兆。
对他们来说,这就是反常。事出反常必有妖。
这时,刘隱刘台从后堂转了出来,大堂內討论的声音渐渐隱去,眾人注目於刘隱。
刘隱坐定后,开口问蒋琪道:“蒋使君,人都到齐了吧?”
“都到齐了。”
“让诸位久等了。大家估计都在想,今日召集诸位是为何事,对吧?”
见到堂下眾多人点头,刘隱接著道:“那我就开门见山了。”
说著,扬起了手中的小册子,眾人这才发现原来刘隱不是空手而来。
堂下眾人面面相覷,也开始预感今天恐会不妙。
“诸位想必好奇这是什么吧?嗯,我给诸位念念。”刘隱说罢,打开其中一页,念了起来。
“乾寧二年三月,某县勾结税吏私设无名税,层层勒索,百姓苦不堪言,民怨沸腾。”
刘隱念完,堂下静得落针可闻。在场之人都明白了,今日不简单了。
刘隱瞅了一眼堂下,接著念道:“乾寧二年五月,某司收受贿赂,篡改案卷,助人脱罪。”
“乾寧二年六月,某人外甥以其名义强占民田,致数家百姓流离失所。”
“还要我接著念下去吗?”刘隱將册子重重拍在案上,怒声问道。
堂下鸦雀无声,唯有逐渐沉重的呼吸。
別人可以不说话,蒋琪作为主官,却不能不说。
当下出列,痛声道:“辖下出现如此不法行为,蒋某难辞其咎,请使君责罚!”
“蒋使君虽有失察,但亦不必揽责。我今日也非是为了责罚。”刘隱先定了个调。
“方今天下四海如沸,百姓处境维艰。”
“我等既为一方官吏,自当解百姓於倒悬,又岂能横加欺压,雪上加霜?实乃令我痛心也!”
“黄巢之乱想必诸位记忆犹新,诸君就不怕激起民变,灾祸重演吗?”
刘隱停顿了一下,刘台则按之前商量好的,將一个火盆端了上来。
“圣人有云,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今日,我当著诸位的面,將这册子焚毁,以示既往不咎。”
“盼诸君能知耻而后勇,从今往后恪尽职守,为民分忧。如此则百姓幸甚,社稷幸甚!”
说罢,將册子投入火盆中,火苗隨即舔起,將册子烧成了灰烬。
堂下诸官员始料未及,对刘隱所为,心下大为震动。
既有羞耻,又有庆幸,既而心有明悟,对刘隱大为倾心。
刘隱年纪虽轻,却有胸怀与手段,如此作为,已有明主之姿。
身处乱世,所求为何?眾人一时间,已有归心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