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昂看完,沉默了片刻。
【果然是典韦的风格,字里行间都透著肉香和酒气。这“油溅星晨”,想像力倒是挺丰富,就是这意境实在是过於接地气了。】
他抬眼看向典韦,只见对方正一脸期待地望著自己,那眼神,比战场上面对千军万马时还要紧张几分。
曹昂清了清嗓子,儘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真诚且充满讚赏:
“典將军这首《炙肉歌》,真是……真是写得好!”
典韦眼睛更亮了:
“哦?大公子觉得哪里好?”
“此诗……”
曹昂组织了一下语言,努力从字里行间挖掘闪光点。
“此诗字字鏗鏘,充满了阳刚之气!『烈火炙肥豚』,起笔便有气势;『香气动四邻』,寥寥数字,便让人如闻其香,如见其景!”
“最妙的是最后两句,『再饮三大碗,可斩百万军』,將將军的豪迈气概与军旅本色展现得淋漓尽致!可谓是……豪迈直爽,深具军旅豪情啊!”
他一边说,一边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
【曹昂啊曹昂,你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真是越来越长进了。】
典韦被这番话夸得眉开眼笑,黝黑的脸上泛起红晕,挠著头嘿嘿直笑:
“还是大公子懂我!旁人看了,都只说我这是胡闹,唯有大公子,才是我的知音啊!”
他拍了拍曹昂的肩膀,力道不小,曹昂只觉得肩膀生疼。
“大公子。”
典韦忽然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著几分恳求。
“我看你点评诗作很有一套,定然是此道高手。你看……能不能抽空也教教我?比如,怎么才能让这诗更有那什么……『韵味』一点?”
曹昂闻言,差点没把刚喝进去的茶水喷出来。
【教他写诗?教他写这种……充满肉香的诗?这难度,不亚於让他去绣吧?】
他看著典韦那副认真又期盼的样子,实在不忍心拒绝,只能硬著头皮道:
“將军过奖了。写诗一事,全凭感悟。將军有此雅兴,便是极好的。日后若有心得,你我再一同探討便是。”
“好!好!”
典韦一听,顿时喜不自胜。
“那就多谢大公子了!我这就回去再琢磨琢磨,爭取再写一首《煮酒论英雄》!”
说罢,他小心翼翼地收起竹简,兴高采烈地告辞离去,脚步轻快。
看著典韦远去的背影,曹昂长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丝哭笑不得的神情。
【这典韦,还真是……难评。不过,有他这么一闹,这满脑子的权谋算计,倒也冲淡了不少。】
他重新拿起案上的竹简,心中却轻鬆了些许。在这波譎云诡的许昌城,能有这样片刻的轻鬆,倒也难得。
……
与此同时,司空府。
曹操特意寻了个丁夫人心绪平和的午后,屏退左右,迟疑著开口提及了邹氏的事。
“昂儿年纪也不小了,身边总需有个体己人照料。那邹氏……虽是张绣的寡婶,但也是个苦命女子,我准备將她赐给昂儿做个妾室,不知夫人怎么看?”
曹操说著,目光偷偷打量著丁夫人的神色,带著几分小心翼翼。
丁夫人手里正捻著针线,闻言动作顿了顿。她对邹氏的身份自然有所芥蒂,毕竟是降將的亲眷,说出去总有些不大好听。
但转念一想,昂儿確实到了该纳妾的年纪,而且……她先前偶然见过邹氏一面,那女子容貌身段確实出眾。
再看曹操这难得放低姿態的模样,终究是点了点头:
“你是当家的,这些事你定了便是。只是昂儿那里,需好好叮嘱他,既纳了人家,便要善待,不可轻慢。”
曹操见她应允,顿时鬆了口气,连忙应道:
“自然,自然。”
曹昂被传到丁夫人院中的时候,还在琢磨著贾詡今日送来的那份关於许昌周边粮价的简报。
听丁夫人將此事一说,他愣了愣,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又浮现出邹氏那风姿绰约的身影。
【嗯,该来的总会来。】
他心里嘀咕。
【说起来,邹氏確实是个难得的美人,作为男人,纳之为妾没什么好矫情的。况且这是父亲和母亲商议好的,拒绝反倒显得奇怪。】
於是,曹昂对著丁夫人恭顺地应道:
“孩儿明白,定不负母亲所嘱。”
曹昂的纳妾仪式办得十分简单,毕竟邹氏身份特殊,太过张扬反而不妥。
但是即便如此,曹昂府邸的小院里还是来了不少人。曹家宗室的几位叔伯兄弟自不必说,连在外驻守的將领也遣人送来了贺礼。
最让曹昂意外的是,荀彧竟也托人送来了一份贺礼——一对玉制的镇纸,莹润通透,一看便知价值不菲,却又雅致得体,丝毫不见俗气,正合了荀彧那清高的性子。
【荀令君这礼送得,既给了面子,又不失分寸。】
曹昂看著那对镇纸,心里暗自佩服。
前来道贺的官员络绎不绝,个个脸上堆著热情的笑容,说著吉祥话。
曹昂穿著崭新的锦袍,穿梭其间,一杯接一杯地饮酒,嘴里说著客套的应酬话,只觉得头晕脑胀,腮帮子都笑僵了。
他端著酒杯,看著眼前觥筹交错的景象,心里苦笑不已。
【这比在宛城领兵衝杀还累!打仗靠的是勇力和智谋,应付这些人,得靠演技啊。】
喧闹一直持续到傍晚才渐渐散去。曹昂送走最后一批客人,脚步虚浮地回到后院的新房。
红烛高燃,映得满室通红。邹氏端坐在床边,头上盖著红色的盖头,身形窈窕,一动不动,像一尊精致的雕像。
曹昂深吸一口气,走上前,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挑开了那层红盖头。
烛光下,邹氏的脸庞依旧美艷动人,只是眉宇间带著一丝难以掩饰的哀愁和认命的平静。
她抬眸看向曹昂,眼中情绪复杂,有羞涩,有不安,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
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曹昂看著她,心中並没有多少旖旎的念头。
【这便是命运吗?兜兜转转,她还是到了我身边。】
曹昂心中嘆了口气。
【说起来,她也是个可怜人,身不由己,被时代的洪流裹挟著,半点不由人。】
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邹氏微凉滑腻的玉手。邹氏身体微微一颤,却没有挣脱。
“安心住下吧,往后有我在,不会再让你受委屈。”
曹昂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带著几分真诚。
邹氏抬起眼帘,望了他一眼,轻轻“嗯”了一声,声音细若蚊蚋。
曹昂站起身,吹熄了桌上的红烛。
红烛灭,夜色浓。
春宵苦短,却掩盖不住潜藏在平静之下的暗流。
许久后,曹昂躺在床上,听著身边邹氏均匀的呼吸声,却毫无睡意。
【纳了邹氏,父亲对我的看重愈发明显,在许昌的根基也算是又稳了一分。】
他思绪万千。
【但这远远不够。我熟知歷史优势,隨著歷史的改变,正在一点点减弱。许昌这地方,看似平静,实则是权力的漩涡中心,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他想起了贾詡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想起了曹丕看他时那复杂难明的眼神,还想到了尚未出世的曹植……未来的路,似乎比宛城还要凶险。
【不过,我也不用有那么大的压力。毕竟我的父亲可是曹操!魏武大帝啊!凭藉我长子的身份,日后只要紧跟父亲的脚步,大树底下好乘凉,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曹昂在心里默念,缓缓闭上了眼睛。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欞洒进来,照亮了他俊秀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