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仙,我们惨啊。”
陈安平看著面前的庙祝扣著牙缝的肉丝,一边毫无感情的叫惨。
“您是不知道,这香火的任务量越来越大,您这施雨不及时,我们没法跟信徒们交代啊,他们不满意,就不来上香,他们不上香我们怎么完成任务。
所以说,”
庙祝把指甲挑出来的肉丝又重新放入嘴里。
“我们惨啊”。
陈安平面无表情的看著庙祝表演。
“您若是不信,不妨出去看看,香火越来越贵,他们好不容易卖儿卖女换来的银子换成香火,就是求上仙保佑,
可结果確是您视而不见,连雨都下不来,地里长不出庄稼,生生饿死多少人?”
庙祝再止不住那种鄙夷。
“神仙,呸。”
一口痰吐在地上。
陈安平拿出自己算筹,將写工作记录的玉简换上。
隨著星沙屏显出记录,他指著数据说道:
“从我接到工作安排,到开展施雨,不过短短二十分钟,怎么可能不及时。”
庙祝明显楞下神,凑近到陈安平的星沙屏幕前。
“不可能,我们为求雨整整上了八年香,整整八年,信徒再不信神仙,甚至拿泥土丟之墙內,我可是生生给他们跪下,求他们切莫惹恼了神仙。”
“可结果呢,卖儿卖女换来的香火屁用没有,若不是我长得噁心,早被他们分之而食,现在下雨有何用,人都快死完了!”
“庙前饿死的人我整整埋了七年,你去瞧瞧庙后的山坡有多少坟墓,我十双手也数不过来!”
“那你哭错坟了,起码不关我的责任,这份说明书还得你签下字。”
陈安平將情况用算筹打出来。
“不签!就算跟你没关係,但旱了八年是事实!”
“所以,你就来这么一手欺软怕硬?”
陈安平收起自己的算筹,將他叠好放在自己做的公文包里。
“八年未下雨,没见你找土地匯报,没见你找城隍上访,没见你让灶王爷带话,怎么我一施雨就开始举报了,难道说你认为我好欺负?”
陈安平虽然很平静的说出这段话,但那其中蕴藏的冰冷让庙祝忍不住打了个颤。
“我现在严重怀疑你为了达成香火业绩,私自隱瞒不报,造成凡人恐慌再恶意收拢香火,根据《天庭规章管理制度》第二十七条规定,
任意员工在发现任何有损天庭利益和威信的行为,有权制止並上报关键部门。”
陈安平顿了下。
“所以,你是跟我回去协助调查,还是我让监管部门下来请你。”
庙祝面色悲凉:
“哈哈,恶意收拢香火,好大的罪名,上仙莫怪,这等打入畜生道罪名,小民可担待不起。
声明书拿出来,我签,我签。”
“想签了?晚了,鼻涕到嘴里你知道甩了,告诉我,谁让你这么做的,不难为你,也不让你开口,如果是接到上面的通知,你就点头”
陈安平深知有人搞他,虽然这庙祝大抵没什么信息,但还是决定问问。
“如果是你们土地,城隍交代的,你就摇头。”
庙祝面露难堪,陈安平也不在废话,掏出葫芦对庙祝说:
“走吧,跟我上去一趟协助调查。”
庙祝竟一咬牙,跟著陈安平就要走。
这倒是出乎陈安平的意料。
可能是抱著死也要去天庭闹一闹的绝望?
思考片刻,
带他上去不过是多送一条命。
这帐得记在正主头上。
拿出说明书让他签下之后离开。
......
久不到人间,陈安平心血来潮走一番。
可越走陈安平越是惊心怵目。
城中行人少,荒路多尸骸。
即使下了雨也没有带来多少生机。
树皮绿叶早被人摘个乾净。
忽闻妇女含泪呢喃,气息奄奄:
“相公,丟下我吧,带著我跑不远的。”
树枝搭起来的简易爬犁,瘦骨嶙峋的男人默不作声,只是拉紧树藤,吃力的往前走。
“老天不让活啊,老天爷你开开眼吧。”
妇女用最后的力气喊出了怨愤,再无了生息。
男人痛哭,步子却更加坚定,不惜一切代价要逃离这犹如地狱的一隅。
作为神仙,陈安平深知自己不能出手。
天庭规定暂且不说,沾染因果则是需要多年功德去化解。
但作为人,陈安平却没了忌讳。
现身於车前,从飞升前的储物袋中拿出丹药:
“你娘子尚有一线生机,让她吞下。”
可男子却未上前,哽咽的说著:
“活了有什么用,还得再饿死一次,这样的痛苦,我不愿让她再受第二次。”
陈安平愣了半晌,好似又经歷一次天劫。
一挥手將那丹药送入妇女口中。
待妇女惺忪醒来,又丟出几袋粮食,头也不回的离开。
只是依稀听见他们哭著:
“妞妞,啊,妞妞。”
陈安平又来到城里,如今只剩下一个空荡的骨架。
街道两旁的商铺大多门窗紧闭,灰尘覆盖了曾经光鲜的招牌,偶有几家开著的,
门口也挤满了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人,
並非买卖,
而是乞討或等待施捨。
空气中瀰漫著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气味腐烂,绝望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属於死亡的甜腥。
陈安平站在广场,拿出算筹统计人数,计算最优路线,然后手指往统计好的空地一指,粮食如同流水从陈安平指尖流出,渐渐的,粮食便堆成山状。
“粮食,是粮食!”
“老天开眼了,老天爷开眼了!”
......
陈安平又踏入土地庙,
那满口黄牙的庙祝却死在供奉台前。
土地现身泪眼婆娑:
“旱了八年,他被骂了八年,求人上香上了八年,八年没沾过荤腥,他说他想吃肉,我便知道他要走了。”
陈安平再次愣住。
“我求爷爷告奶奶上报天庭,上仙们丟下一句知道了便整整打发我八年,我有什么招啊,我只能继续上报啊。”
土地走到自己面前:
“城隍大人气的辞官,却被天庭以管理条例以瀆职煽动凡间怨念之罪,革去神职,打入轮迴,生生世世不得为人,我哪里还敢开口,只能守著那句已记录死死等著。”
土地捡起庙祝手里攥著的香火帐本。
“人死的多了,我就麻木了,可天庭的香火不能断啊,小人始终想不明白,既然是给上天拜的香火,为何还要缴纳什么香火税,十成的香火还要多缴纳两成的税。”
“香火收不齐已是重罪,雪上加霜的税让问责书压的我们日日不能呼吸,小人时常在想天庭怎么就不能放他们一条生路,怎么就不能?“
土地將帐本交给陈安平:
“陈上仙,这次举报是有仙暗中指示,完成举报,香火税免除。”
接著又施了一礼:
“多谢你让那些信徒能吃饱几顿,小人累了,先行一步。“
啪。
一道天雷劈下。
土地在原地被劈成灰烬。
云层之上传来声音:
“根据《天庭管理条例》第三条规定,任何妄议天庭制度、散布不实言论、煽动凡间怨懟、泄露天庭机密者,形神俱灭,永不超生。”
陈安平紧握那本帐册。
好似那道雷是劈在自己身上。
神仙,
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