圃里一颗拳头大的石子,腾空浮起,缓缓旋转。
“武道凭內力分六境,每境三阶,很多武者终其一生,都无法入境。”
石子旋成一道带著风啸的暗影。
“宝物在手,开碑裂石的一境,非你敌手。”
石子忽速度暴增,竹叶苞纷纷被卷进了气旋,被绞成齏粉。
“至於摘叶断金的二境,你虽落下风,我並不太担心。”
石子骤然碎成粉尘,隨风飘扬。
夫人声音陡然低沉。
“唯山岳帮帮主汪心洋已入三境通玄,能借天地之势,他来了你速退。”
“天才?”何风问。
“毫无疑问。”侧影轻摇团扇,“通常这般人,只存在於少林武当等底蕴深厚的宗门中。”
何风沉默片刻,微微一笑:“我有应手,不惧一战。”
“被更强的天才击败,是天才的宿命。”侧影一掩团扇,笑声如雾。
“至於更高的四境无人,五境天象,天下也凤毛麟角,不屑参与这种小事。”
夜风,轻轻拂过了庭院。
“明天最危险的对手应该是金国青年,红天萨满善於神魂和诅咒攻击,见血后威力更甚,一定要小心。”夫人仔细叮嘱。
“我抢了他骨铃和扳指。”
“那明天,就较量一番吧。”夫人咯咯直笑。
“他们远道而来,准备必然充分,一定有针对我的伏击。
你没入境,武技再强也不会放在心上,毕竟每境的力量和速度,有著天堑般的差距。
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两人商定了战术。
明日一切照旧,不设埋伏,避免河工无谓的伤亡。
李真接待,何风迎战,夫人统筹全局。
商谈间,不觉已近亥时,夜色越发深沉黑暗。
小菊突然匆匆进来。
“夫人,川江十八社的瀘州社头罗云来访,帮主已迎入迎宾轩吃茶,命人来请示方略。”
“十八社和山岳帮爭斗多年……”夫人吩咐,“哑仆去告知李真,任何条件不拒绝不承诺,我就不去了,留份余地。”
何风跟著院外的弟子,穿过香樟林,进了流水潺潺的一座幽静轩舍。
牛油烛的雪亮光芒下,一位头髮半白,双目如勾的矍鑠老者,坐在客首端茶细品,姿態像一头慵懒的老豹。
两名精壮汉子立在他身后,凌厉的眼神注视著自己。
何风走到端坐主位的李真身旁:“夫人已休息,明日会郑重考虑社头的建言。”
罗云目光沉沉地仔细扫了扫他,骨节如鞭的手放下了茶盏。
“李帮主,山岳帮的来意路人皆知,可有应对良策?”
“当据理力爭。”
罗云瞥了他一眼:“它可不会和你摆道理,只能靠拳头。”
李真脸庞上的伤痕一跳一跳:“河阳虽弱没有孬种。”
“仅凭你们的实力,护不住手上的漕运,想拼命也贏不了。”罗云轻嘆。
李真一时无言。
罗云哼了声,面色转冷。
“武林中人当侠义为先,山岳帮妄图以大欺小,出於江湖道义,十八社愿倾力相助。”
李真被雪中送炭的决定震惊了,激动地一抱拳:“多谢社头仗义援手。”
“大家同饮两江水,自当彼此照应。”罗云端起茶盏,轻轻啜著茶。
“码头上几个小帮派度日维艰,若有余力,你们不妨也帮衬一二。”
李真一下明白,原来也是冲漕运而来,压住情绪沉声回应:“会一併稟报夫人定夺。”
“煎茶,可要讲究火候。”罗云语气淡淡,“大事如斯,如需援手,明日巳时前。”
他起身看向何风,刀削般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和蔼。
“后生好体魄,难怪没有內力,就能击败五阶武者。”做了个请的手势,“送我到门口吧。”
何风有些敬佩他的判断力,点点头。
星光,蝉声,斑驳树影。
一行人默默走出了总舵,两人拱手送別。
“听闻你武技精妙,老夫就以翻江十八掌,与你切磋一下。”罗云突兀地快步上前,一掌拍向他头顶。
何风迅速一记上勾,反击他腕部。
罗云立缩右掌,左掌气势无匹地横切向腰,何风极快后撤,左掌凌厉下砍他小臂。
双方不停变换著身位,拳掌翻飞,快速拆解了十几招。
何风总能后发先至,精准地封住他攻势。
罗云突然向后一跃,声音惊愕中带著一丝失落与沧桑:“技法闻所未闻,简洁迅疾,刚猛无儔,如取攻势老夫必败。”
何风一抱拳:“社头如用內力,我过不了三招。”
“你若得一部上乘內功心法,成就不可想像,我这般的一境,豚犬而已。”罗云缓步走来。
何风沉默不语。
“河阳帮很难过这关,你有大好前程,何必折在这里。”罗云缓缓伸出手,“入我川江,传你沧浪一心诀,他日必名动四方。”
何文一揖:“多谢厚爱,只不愿危难中离去。”
“年轻人……”罗云惋惜痛心地看了看他,轻嘆一声,转身上了马车,“隨时可以来找我。”
何风目送马车消失在黑暗中,黑戒突然微微震了震。
走回小院,踏了踏脚下的石板,小心推开木门。
一道手腕粗细的暗影,骤然衝出泥土猛射过来。
黏糊糊的头部,露出了一道缝,尖锐的獠牙白光森森。
迅速一带门。
“咚”的一声撞击闷响,震得门都晃了晃。
翠绿寒芒在门缝间交错连闪,院里传来了利刃迅疾切割血肉的“噗噗”声。
片刻,一切归於平静。
推门,到处溅射的血块和组织,已经快速渗进了墙和土里,只留下了一片片湿漉黏稠的痕跡。
“长得可真快。”何风嘀咕了一句。
翠绿的蜻蜓,静静伏在院內的苦楝树上,与树融为了一体。
金属色泽的翅膀,折射著冷冽的月光。
忍著腐臭血腥和泥土异味,他用井水冲了小院。
洗漱完毕,进屋点亮菜油灯,枕边略烫的香囊,让他嘴角弯起一道弧度。
熄了灯,侧躺在床上。
隨风微微颤动的树影,拓在青砖地上,像极了夫人飘曳的衣带。
她判断一定会有二境来——可能还不止一人。
那明天,我就领教一下威力。
何风解下沉重的腰带,和小腿上的一对黝黑护腿,仰面躺下放鬆了身躯。
恍惚间,听见极远处一声“唵嘛呢叭咪吽”六字真言,似有似无地传来。
像从幽冥深处唤起,又如佛门神圣梵唱。
一截树枝无风自折,落在泥中,发出了轻微碎裂声。
他警觉聆听片刻,冷哼了声,轻轻合上双眼,心归寧静。
起伏的夜潮,像极了远方势不可挡的沉闷战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