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风身体骤然绷如满弓!
足尖猛一点,流星般暴退,双手已在腰带上一磕。
一双黝黑深邃,表面如水波流动的金属手套,瞬间覆至小臂。
挥臂急格。
灌注了强劲內力的竹叶,“嘭”地炸成了碎末,飘散在燥热的空气里。劲风颳得他鬢角髮丝飞扬。
“半年前,你在松州击杀吐蕃大光明寺的三名上师后,藏身帮內。”夫人声音冷冽,“却不知黑戒,手套,无內力的特徵,已传遍江湖。”
“咻——”
第二片內力催动更激的竹叶,破风又至,速度暴涨五倍,闪电般地刺向他眉心!
冷冷的锐利杀意,凝在叶尖上。
何风蹬地扭腰,一拳迎击上去。
“嘭!”
竹叶炸成一蓬绿雾,碎屑“噗噗噗”地深深没入凉亭石柱中。
气浪劈进幔帐,露出了一张白纱遮面的脸庞,一闪而没。
掀得他倒飞出去,落地退了十来步才站稳。
脑海中柳员外一家,雪地上喷溅的温热鲜血,已灼得他眼中猩红一片。
声音如浸了冰:“这三人必杀。”
竹涛声中,小菊快步进院,目光不安地低扫一番:“夫人,帮主李真求见。”
听见嗯一声,连忙出去了。
何风深吸一口气,收起手套迈步入亭,轻轻將倾倒的茶具扶正摆好。
一位面容紫褐的高大汉子,快步走到幔帐前,敘述了赶赴码头的处置结果。
“辛苦了,坐吧。”
江腥味忽地卷进了凉亭,何风一抱拳,为他斟了杯茶。
李真举杯乾了,一抹额头汗水,脸上几道长长的暗红伤疤,如蜈蚣扭动。
“实力悬殊,是否请转运使居中说和?”
“风向变了,新上任的川陕宣抚使胡世將,是秦檜门生。”夫人声音幽幽。
李真拳一下攥得咯咯作响,颈侧的西军刺青涨得紫红,“那我连夜召集……”
“不必。”夫人截断了他话语,“已有对策,先回去吧。”
李真一听神色放缓,抱拳离去。
竹影婆娑间,夏蝉又鸣。
“你虽无內力,但凭强悍至巔峰的身体和宝物,不仅能胜一境淬骨,还能硬接二境金刚一击。”
夫人声音带著一丝特別的欢快。
“半年观察,今日终得印证。”
何风站起欠身:“我会解决山岳帮,还了相处的情分,至於和大光明寺的私怨,一人担当。”
“知道你学会了说话……”沉默片刻,夫人语气深沉,“你有情有义,我又怎能负人。”
夏蝉声,长鸣如离歌。
何风端起茶,仰头一口饮尽。
幔帐內,传来了轻轻的茶盏落案声。
“出手前,你就谋划了出示黑戒,利用山岳帮传播消息,引大光明寺前来?”
“是。”
“恩怨全留瀘州,我突兀出手,你也能接住。”夫人轻笑称讚,“心思縝密,也足够机敏警觉,我放心了。”
幔帐微动,隱约间,一缕黑髮倏然一扬。
“一个来歷不明的人,按理绝不可轻信,可我信,明日之战託付你了。”
何风一拂桌上蜿蜒如血痕的茶渍,郑重抱拳:“不辱使命。”
一片竹叶忽激射天空,气劲震得檐角铜铃,发出了锈刀般的闷哑声。
一只低飞喜鹊被闪电贯穿,坠到小径上。
双目泛著妖异鲜红,与金国青年扳指的色泽一般无二。
血色转瞬黯淡如死灰。
鸟喙中,缓缓爬出数条闪著粘腻光泽的猩红细线,如活蛇般,蜿蜒扭曲地飞快钻入青砖缝隙。
何风面色如铁,脑海里闪过川西森林中,漫山遍野,血红双瞳的尸灵。
“萨满通灵术,金人被黑戒吸引了,驱鸟跟了你一路。”夫人声音淡然,“先去用午饭,別被它扰了心神。”
何风行礼告辞。
穿过香樟林,回到了居住的竹篾泥墙小院。
在井边衝去了一身暑气,院落里几株蔫蔫的海棠,粘上水珠顿时鲜活起来。
进屋换上了麻布衣裤。
松木桌,竹椅,樟木柜,榆木床,加上墙角的粗陶水缸,拼成了藏身半年的家。
直欞窗沿上,一只闪著金属冷光的翠绿蜻蜓,给俭朴的房间添了一抹生机。
他轻拍著上臂,二境的力量太强了,现在仍阵阵酸麻。
明日一战后,这座小院,就快不是归处了。
“吃饭啦。”
十四岁的小菊,拎著一个红漆食盒进了院子,欢快地推门而入。
將鹅鮓,鵪子羹,火腿片,梅渍白菜和一大碗米饭摆上桌。
筷子一递:“吃吧。”
何风道了谢,夹了片火腿,痛快地大嚼。
“你刚来时一言不发,都以为你是哑巴呢。”小菊笑嘻嘻落座,托腮凑近,发梢的皂角香混著灶间烟火气扑面而来。
“夫人说你在听在学,是吗?”
何风笑著点头。
小菊眼珠溜溜转了转:“她让我做饭给你吃,味道好吗?”
看来刚才的试手,让她觉察到了一丝不寻常,何风温和宽慰:“绝不让你饭白做。”
小菊秀丽的脸庞上,漾起了盈盈笑意:“我的护身符可以避煞,缝进香囊了,记得带上。”
蜻蜓黝黑深邃,复杂万千的复眼,微不可查地闪了闪。
何风不动声色地扫了眼地下的夯土,拿过床头她配製的驱蚊香囊,艾叶、雄黄、香茅的味道飘来。
摸了摸青红线绣的蟾宫折桂纹样,发现温热,看来符也感受到血线遁土而来了。
轻声道谢。
吃完饭,小菊麻利收好食盒,蹦跳著回去了。
休憩到傍晚,何风走出了总舵。
石径,野草,晚霞。
几里外,江水的浪潮声,裹著水雾扑面而来。
他呼吸著潮湿温热的空气,目光突然一凝。
除了喜鹊,还有黄鸝和各种不认识的鸟,在天上鸣叫著跟隨,眼睛都鲜红妖异。
天罗地网?他笑了笑,在暮色中回了家。
吃了晚饭,小菊引他进了庭院议事。
“刚用过膳,喝一盏阳羡煎茶。”夫人在幔帐后柔声招呼。
小菊端来茶具放到凉亭,退下了。
何风提起朱泥小壶斟了杯茶,轻啜一口,鲜爽的茶香沁入心田。
“你不是中原人。”夫人声音幽幽,“我想,来到大宋,一定有自己的使命要完成。”
何风沉默不语。
竹影摇曳,灯下的端庄侧影,轻轻抚了抚衣袖。
“明日就要大战,你该了解一下中原武学了。”她换了个坐姿。
蝉声忽止,只余微微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