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泛黄的包铁扁担驀然劈开了凝滯的空气,灵巧地刺进人群。
快速击打在蓝衣人的手脚关节上,恰到好处的落点和力量,拍得眾人跌跌撞撞。
湿布抽打般的“啪啪”闷响中,扁担顺势一扫一横,盪出了一块空地。
一群人愕然爬起,发现面前站著一名面容硬朗,英气勃勃的矫健青年。
一身腱子肉,充满了力量感和爆发力,流淌的汗珠,在铜色皮肤的衬托下闪著油亮光泽。
“河阳帮还敢动手?”鹰目男子冷笑一声,正要抽刀,扁担已重重挑在他下巴上。
巨大的力量顶得他猛一仰头,牙齿发出咔的碎裂声,血洇出了嘴角。
剧痛迫得他尽力踮起脚尖,人像被掛在了扁担上,通红的面庞不停抽搐,额上青筋蚯蚓般暴起。
一名神態桀驁的蓝衣汉子,突然拔刀砍向何风。
扁担疾如闪电地拍中他刀鐔,回手反抽另两名抽刀男子的臂,再一挑鹰目男子。
刀噹啷落地,惨嚎与碎骨声中,三人虎口血珠“噠噠”滴落。
何风手一指,冰冷锋锐的眼神,透出了凌厉杀意。
跃跃欲试的帮眾不由慌忙后退几步,撞翻了数张桌椅。
他挑著人走向江岸,脚步沉稳如铁。
蓝衣人如临大敌地跟在身后,无一人再敢碰刀。
一帮河工,眼中炸起了劫后余生的庆幸,转瞬又满是惶恐,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大船甲板上,一位斯文英俊,身著左衽螭纹绸袍,纹海东青金绣的青年,凝视片刻笑著点点头。
摇著泥金摺扇的手上,一只血色扳指,在烈阳下闪著妖艷的鲜红。
江风吹起他衣角,一柄精致的错纹金柄匕首,倏然而没。
何风一脚將鹰目男子踹进浊浪里,右手高举,笔直一竖中指。
一只黝黑深邃的戒指,在强光下,竟然不折射一丝光线,如来自另一个世界。
青年一怔,目不转睛地盯著黑戒,摺扇也不知觉地停了。
指腹缓缓抚过血色扳指,震惊与狂喜的神采,再也掩饰不住。
忽放声大笑。
腰间悬掛的鎏金骨铃无风自动,空灵之音仿佛从地底传来,摄人心魄。
何风感到气血微微翻腾,铃声居然如此诡异。
青年猛合扇一指,扇柄上悬吊的狼牙闪著森森白光。
“啪”一声脆响,何风手中的扁担,被削成了切口光滑的两截,人被震退了几步。
他隨手一丟,平静对视。
大笑中,青年转身进舱,再不看他一眼。
隨从抢上两步,咣地敲了声锣:“明日午时,河阳帮总舵登门討教。”
蓝衣人如潮般跃上甲板,大船解缆入江。
喧囂声,渐渐復起。
何风轻哼一声,转身走向茶寮。
围观人群如浪般裂开条路,目光敬畏而复杂。
“那傢伙二三十汉子都不是对手,怎么会被没內力的哑仆挑了?”一群身穿“川”字坎肩的脚夫低声议论,满脸不可思议。
与河阳帮有摩擦的几个帮派小头目,忙不叠地喊著何爷,恭维的软话在喉咙里发颤。
“何伢子往日低调寡言,今日怎么暴起了?”一些熟面孔,惊愕地互相询问。
十来名士兵,在远处巡检司的旗杆下,抱著臂冷眼旁观,自始至终没碰过一下佩刀。
穿过人群,他看到老苗被抬到了一辆破旧驴车上。
痛苦的闷哼,混杂著草药和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红著眼指挥的老李看他来了,忙將人拽到角落重重一抱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我就猜你会武,替老苗一家感谢你。”
心里深深嘆了声。
帮里占了蜀地七成漕运,吴帅一病逝,各方看西军自顾不暇,挑事的日渐增多。
山岳帮肯定也是冲漕运而来,这个时节真不该动手。
那傢伙只是个不入境的武者,对方还有很多入境高手。
帮里都是河工,刑堂的二百来个西军老兵,挡不住江湖高手冲,这个篓子捅破了天。
老李按下心中种种心绪猛一跺脚,声音压得极低:“你不走性命难保,现在就带他回总舵,收拾一下立刻走。”
何风拍了拍他肩膀,转身坐上驴车,轻轻一抖韁绳:“有始,就要有终。”
蹄声远去,老李望著他背影,嘴唇翕动如破帆,终欲言又止。
车轮碾过石径野蓟,紫色汁如血般狰狞。
“都来吧,一群魑魅魍魎。”
何风甩出一记炸雷般的响鞭,惊得一只孤鷺,振翅直衝云霄。
几只喜鹊,伴著驴车停在了六里外的总舵前。
陈旧大宅门口,两尊蹲踞的石狮覆满灰土。
门楣牌匾上,“河阳”二字漆色斑驳,露出了风化的木质纹理。
几名河工急匆匆跑出来,七手八脚抬著老苗冲向回春堂,一人牵著驴车去清洗了。
何风套起坎肩,仔细系好蜈蚣扣,迈进了总舵。
爬满枯藤的山墙边,几名在石槽前玩水的赤膊少年看到他,欢呼著跑来,一片吵吵嚷嚷。
“都要晒伤了,快回家。”何风笑著摸了摸他们汗津津的头,走进內宅。
穿过两道月牙门,繁茂的香樟林深处,露出了一座绿竹盈盈的白墙墨瓦庭院。
他整了下衣著,轻叩门环。
侍女小菊拉开门,呀了声,眼睛弯成了一道月牙:“哑仆回来啦,已经为你备好了茶。”
何风頷首,沿著青砖小径走到正堂前,对著白色罗纱幔帐抱拳一礼:“夫人。”
“信鸽报信了。”脆如银铃的声音飘来,“坐,蒙顶石和香薷调配的凉茶,解暑降火。”
他进了园一侧的凉亭,详细匯报了青年的事。
提起石桌上的鏨银壶,往梅子青釉盏中斟了杯茶。
轻啜一口,深井的浸凉,沁人心脾。
“微苦后回甘悠远,我很喜欢。”夫人轻笑一声,“宋人皆右衽,骨铃像是辽东萨满巫术的法器,血扳指可能关联到其中的红天系。”
幔帐后,茶盏声隱隱约约。
“可错金刀唯金国皇族可佩,一般师从金国敕观白云观……”她声音一凝。
“这是个身份特殊,可能巫道双修的金人,山岳帮来意昭然若揭。”
微风掠过,竹叶悠悠然飘落。
“蛰伏半年,这是你第一次出手。”幔帐里,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嘆息,“你要走了。”
余音未散,何风骤感锋利的无形寒芒侵体,浓烈杀意已至!
一片泛黄竹叶,利箭般疾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