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月越升越高,临近子时,何风回到了棚里掩上了门。
解开水囊喝了两口,小心繫紧。
將斗笠放在枕边,上床舒展了一下身体,衣服也不脱,闭上了眼睛。
“嗡嗡”的密集虫鸣,在紫外线的照射下,渐渐小了下去。
地上的虫子,堆得像一层灰般。
突然他一跃而起,抓起斗笠衝出棚子,凝向西方,面色已如铁铸。
蜻蜓侦察到三十八座法座,气势汹汹而来。
戴上斗笠,仔细扣好了下巴上的皮扣,正了正角度。
静静矗立。
过了约两分,三道绿光,迅疾如电地飞到他头顶上,又立刻消失。
何风双脚交错一跺,靴子底部弹出了密布的细钉。
弹出手套,从包裹里取出一卷筷子粗细的黝黑金属索,一头扣在了腕上,缠绕在手中。
远处的黑暗天际线,露出了一抹快速移动的阴影。
转瞬,变得了暗红色的云团,汹涌而来。
越飞越近,云团变成了一片片烈火般夺目鲜艷的云彩,似乎將天空都烧红了。
何风数了数,三十六座暗红莲法座,两座大红狮子法座。
转瞬飞到他上空,將人团团一围,光芒映得峰巔一片血红。
双方都没说话,一片寂静。
刻著八部天龙和飞天伎乐佛陀,镶金线宝伞,黄幔帐的莲法座,突然丟下一样发著莹莹绿光的人脛骨。
它飘到何风头顶上方,开始慢慢旋转,绿光不断地闪烁。
“居然藏了半年。”法座里,传出了浓重藏地口音,生硬冰冷的汉地雅言,“引我们来,你以为能贏得了神寺?”
“贏不了。”
雅言语气轻轻飘飘:“我不管你出於什么目的现身,跟我们去见法王,违逆即刻诛灭。”
“没兴趣。”何风声音平静。
“放肆!”雅言怒吼一声,声音震彻山谷,“天下还没人敢杀神寺弟子,地狱之火也无法洗净你的罪业。”
何风觉得这满山红光,真像那夜雪地上的浓稠鲜血。
声声悽厉惨叫,又钻进了耳膜。
只因柳员外一家,招待了刚走出原始森林的自己吃了一顿饭,就被追踪而至的大光明寺喇嘛灭了满门。
三十八口人,將大院染成了漫天殷红。
拿著人和风车的两只孱弱小手,死亡特有的绝望苍白,令人撕心裂肺。
血腥味越来越浓厚,何风怒睁双眼,一声低吼。
“你们在森林里无缘由追杀两个月,我必须引颈待戮?松州柳员外请我吃顿饭,就杀人全家。”他一指天上法座。
“血债,必须血偿!”
法座里传出一句六字真言,雅言声音缓缓:“降妖除魔,即是慈悲。”
话音刚落,何风身躯猛烈旋转,黑戒发出一束比阳光强烈百倍的光芒,闪电般在空中扫了圈。
光的攻击猝不及防,一堆法座慌乱避让,惊诧怒喝声四起。
他甩手丟出黑索缠住一棵大树,双脚一蹬,黑鸟般迅捷地衝进了森林。
策略已经確定:以树制空,激怒对方。
“轮迴界尺已锁定你气息,天涯海角也逃不掉,今日必令你伏法。”
“喇嘛想为上师报仇?”何风声音忽左忽右地从林子里传来。
“欢喜堪布,偕师弟胜乐堪布,率弟子诛法,为眾生除破邪障。”
声音远远传来:“看谁诛谁。”
“他敢谤我诛法,当受十八地狱烈焰。”愤怒的声音,从另一个法座传来。
“嗔火焚慧。”欢喜提醒师弟。
轮迴界尺在一棵树上空悬停下来,映照著下方的树冠,一片莹莹碧绿。
两人神识一扫,发现了没有內力和法力的何风。
“师兄,他只是个凡人,怎么能加害那么多弟子,难道有不为所知的神通?”胜乐很疑惑。
“法王郑重叮嘱,他是魔王波旬的化身,从人间之上的欲界天而来。”欢喜声音凝重,“千万不要被幻象迷惑。”
“师兄安住。”三十余岁,身材高大,双眼如刀的胜乐,收了伞盖在莲座上站起。
镶金线大红僧袍,金黄袈裟,和刻有胜乐金刚宝相的鸡冠法帽,在风中猎猎。
他手向空中一张。
三十八名僧侣以树为圆心包围,迅速后退一里,立刻念咒结阵,封锁圈完成。
胜乐双手往下方一掷,两道火线,瞬间钻入了森林中。
像两条迅捷无比的火蛇,在僧侣前方烧出一个高过森林的熊熊环形火圈。
这道不灭金刚烈焰观,任何凡体触碰,都会立刻烧为灰烬。
四十余岁,体型削瘦,法帽上刻欢喜金刚宝相的欢喜,也收了伞盖。
观察片刻,身上僧袍猛地一鼓。
金刚墙冥想!
“腾”一声,一个闪动灵光的法力罩,从天而落,罩在了僧侣与火圈之间。
罩內,只有三人。
这是他的护身修持,龙象之力都无法衝破。
黑暗中,无数的飞鸟蛇虫被惊起,一片嘈杂。
僧侣们合什诵念《时轮金刚根本续》,接过了火圈和金刚墙的护持。
一股股的法力注入,让火焰亮得发白,墙凝如钢铁。
胜乐大喝一声:“恶魔出来。”
没有动静。
突然界尺动了,一下到了稍远的一棵树上,又迅速地向火圈移动。
到了边缘停下了。
神识所见,人下降了一些高度,应该是在观察火焰。
界尺也隨之落进了树梢里。
两人有点疑惑,他怎么知道这火不能碰,萨迦派一系,没和他交过手。
一下明白,动物的灰烬,告诉了恶魔这道火不可逾越。
放声大笑,瓮中之鱉!
何风隱在树后,避开了前方的灼热气浪。
这么烈的火,夫人一定看到了,安心休息,无需担心。
现在足够示弱了,两个法师本就傲慢,这下更有了轻敌之心。
这个法器始终和我保持在两丈距离,我落它就落,一点不智能,先夺了它。
从褡褳里又拿出两卷黑索一拋,两只小蜻蜓迅疾现身,伸爪勾住飞进林中。
停顿了一会,胜乐发现何风又向上爬了,界尺上升到了空中。
凝出了金刚风轮:“先断他一臂。”
欢喜摇摇头:“他跑不掉,先看看准备干什么。”
界尺逐渐向己方靠近,越升越高,最高一处的树冠开始抖动。
一会,戴黑色斗笠的何风冒了出来。
“喇嘛,帮我带话。”
胜乐脖上的人骨念珠,每颗颅骨空洞的眼窝都泛起绿火:“波旬,你可知这火圈焚过多少魔眾?“
“既然知道我是波旬,区区堪布敢这么说话?”何风瞥了他一眼。
“告诉青灯这老小子,我早晚会打得他跪下喊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