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瀘州是漕运重镇,与西军多年往来,財税因此颇丰,自然站在吴大人这一方。”
上首酒案,头戴软脚璞头,身穿茶色对襟直缀的中年长须男子,微笑放下酒杯。
“可大势,却是个和字。”
“河阳帮会万般隱忍,不让诸位大人为难。”下首酒案,未覆面纱的张越兰,欠了欠身。
男子捋了捋须,提起酒壶斟了杯酒,浅浅微啜。
“兰溪酒,回味极其悠长。”
张越兰也抿了口酒,细细品读话中含义。
男子手指在案上划了划,起身微笑拱手:“回去了,今日一谈,恰到好处。”
张越兰连忙起身欲送,被制止了。
“被人看到,徒惹是非,留步。”
“是,孙大人好走。”张越兰领著身后的何风,深深一揖。
房门轻轻合上,脚步声渐远。
兰溪酒是官酒,特意提及……张越兰慢慢踱著步,忽快步走到孙大人案前。
见到案上,有酒水书写的“和”与“夅”两个正楷字。
大脑快速运转。
“夅”是古字,音义同“降”,唐时就近乎废弃不用了。
孙大人是士大夫,当然知道意义,写在这里,是什么意思?
她心里突然闪过了灵光——“夅”是弃字,是不是意味著对金的政策,“降”根本不在考虑范围內?
边上並列写了个“和”,等於清清楚楚地说,和不等於降。
这是暗示我行事,无需无底线隱忍?
他只是瀘州最高长官,是不是得到了更高层的授意,才这样和最前线的自己表態?
张越兰想到了胡世將的反常决策,连起了意图,川陕宣抚司需要自己给金压力,至於原因不明。
那就当好棋子,只有配合各方,才能確保西军的军需顺畅。
回到席上,默默饮了杯酒,確定这就是真正含义。
转头看向何风,把自己的解读说了。
“这字我不认识,提供不了意见,但胡世將调西军平乱的行为,明显指向金国。”
“就如此行事,直到有新的信號。”她一指自己酒案,招呼落座。
两人喝完了一瓶,张越兰覆上面纱,和他离开了雅间。
到了长廊,看到罗云和一个高个,仪表不凡的男子,带走隨从,也向外走。
“真巧啊,罗社头。”何风微笑招呼。
罗云一愕,没想到这里能遇到他,那就介绍双方认识吧。
身后的高挑覆面女子,应该就是河阳帮的真正当家,夫人了。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何兄弟。”罗云一拱手,也对夫人行了一礼,手向边上一伸。
“我为来为小霸王介绍,这位是青龙会的刘玉之刘旗主,十八社已將码头交予青龙会管辖了。”
刘玉之吃了一惊,没想到这么快就偶遇了,仔细打量了体型修长,英气勃勃的何风。
笑著一抱拳:“未曾谋面,已闻大名,久仰,还以为小霸王是魁伟雄壮的豪杰,不意竟是精悍爽利的后生。”
“不如刘旗主风度翩翩。”何风抱拳,“河阳帮也在码头討生计,还望青龙会多多照顾。”
“那是自然。”刘玉之笑答,“不然小霸王又会上门殴打了,直接叫青龙会上下顏面尽失。”
几人都一愣,公开场合公开提及矛盾,这是不准备留体面了。
罗云连忙圆场:“有人行为不端,就有人路见不平,这是人间的公道,和帮会无关。”
何风淡淡一笑。
“难道刘旗主认为,这种事我不应该管,任他为所欲为?”
“该管,只是应该拿下人,交予青龙会处置,而不是一路打过去。”刘玉之收起了笑意。
长廊两侧的草,在夜风中凌乱摇曳。
“手下犯了错,不省管束不力,反怪他人没给顏面,没守规矩。”何风面沉了下来,“青龙会行事如此霸道蛮横?”
“下属犯错,自有帮规责罚,轮不到外人动手。”刘玉之面上泛起了青色。
“普通百姓不会武,你告诉我,怎么躲避正在发生的欺凌?”何风盯著他。
“江湖就是这样,从来没有无处不在的公道。”刘玉之目光迎了上去。
张越兰拉住了何风肩膀,示意不要爭了。
“我们已经达成了共识,惩治行凶者。”罗云拦到了两人中间,“今天大家喝了酒,改天坐下,心平气和谈一谈。”
两方拱手,无言作別。
到了车场,何风驾著马车,向总舵驶去。
感觉这厚厚的夜色,任何力量都无法刺穿。
张越兰拉开了通前座的马车窗帘:“这个刘玉之,我觉得不会善罢甘休,码头上要警醒了。”
“我会多去看看。”何风一抖韁绳,冲入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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亥时过半,刘玉之的马车,驶入了城郊的一处山庄。
下了车挥退手下,他径直来到后园的二层石楼,站在了关押阿三的牢房门口。
守卫见他面色如铁,不敢多言,开了门退到一边。
刘玉之抓起赤褐色的枣木哨棒,踏进去重重一带铁门,震得他心里一抖。
紧张压抑中,一声结实打在肉上的闷闷啪声,传了出来。
突然撕心裂肺的一声悽厉惨叫,穿透了耳膜,钻进了他脑子里。
一声未消,又是一声,再接一声。
越来越悽惨绝望的惨叫,划破了夜空,在后园里到处飘荡。
没有命令不敢离开,守卫站在原地,两腿打抖。
“我还没到瀘州,青龙会的脸面就给你丟尽了,满脸鼻青脸肿,还敢到码头接人?”刘玉之的怒喝,盖过了阿三的惨叫声。
“还怎么立威,谁还会服?”
又是一顿劈头盖脸的暴抽,阿三的声音变成了低低哀求。
“搞女人可以,要有本事擦屁股,不中用的东西害得我今晚丟人现眼,无地自容。”
哨棒声中,阿三的哀求,渐渐变成了微弱的闷哼。
许久,抽打声终於停了。
浑身满是血点的刘玉之,擦著手走出牢房,將丝巾一丟:“给他上药,现在还不是死的时候。“
到了主楼他吩咐手下:“让下人烧洗澡水,备好马车我一会去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