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滚烫的洪流,夹杂著野兽的腥膻,衝垮堤坝般涌入喉咙。
那是熊王庞大身躯內最精华的生命力。
“吼——!!!”
紧贴著头颅的咆哮悽厉到扭曲。
绝望又痛苦。
凯克能感觉到,巨熊引以为傲的力量正被自己贪婪地抽走。
身下的肌肉开始鬆弛、萎缩。
疯狂的扭动、拍打、撞击,每一次都撼动著他的五臟六腑。
但他像一块长在肉里的蛆虫。
死不鬆口。
血液奔流。
肩骨断裂的剧痛正在消退。
被震伤的內臟仿佛被一只温暖的手抚过,重新归於平稳。
乾瘪的肌肉以一种恐怖的速度重新鼓胀。
甚至比之前更加坚实,充满了將要炸开的力量。
这是一场绝望的拔河。
凯克越强,缠得越紧。
熊王越是挣扎,生命流失得越快。
森林里,只剩下悲鸣在渐渐微弱。
只剩下喉咙里满足而又疯狂的吞咽声。
终於,那曾经不可一世的咆哮变成了呜咽。
呜咽又化为粗重的喘息。
身下的挣扎越来越迟缓。
庞大的身躯轰然一声巨响,重重砸在地上。
尘土与腐叶被震得飞扬起来。
最后的几下抽搐显得那么徒劳。
那双凶光四射的红眸,此刻也已黯淡无神,彻底熄灭了。
一具外表尚算完整,內里却已极度乾瘪的巨大躯壳。
凯克缓缓地从熊王冰冷的尸体上滑落下来。
他浑身浴血,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熊的。
单膝跪地。
胸膛剧烈起伏,贪婪地喘息。
一股前所未有的充盈力量感,在身体的每一个细胞中激盪。
野蛮而原始的饱腹感,几乎要將他撑爆。
伤势已经完全恢復。
甚至感觉比之前更加强壮。
猩红的竖瞳中,闪烁著令人心悸的妖异红芒。
但这力量並非没有代价。
头晕目眩。
精神亢奋到一种极不正常的程度。
眼前甚至开始出现一些模糊扭曲的幻象。
理智仿佛在与某种狂暴的本能做著激烈的斗爭。
“呼……呼……”
凯克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脑中的嗡鸣。
他看著地上那具庞大的熊王尸体,一阵后怕涌上心头。
这“猩红狂宴”……威力確实恐怖。
副作用也太大了。
如果不是自己穿越者的灵魂还算强大,意志力也远超常人。
恐怕刚才就已经彻底迷失,变成一头只知道杀戮和吸血的怪物了。
系统……
一个念头闪过,让他遍体生寒。
绝对不能用系统来修炼这种能力。
他毫不怀疑,如果让系统来“优化”和“加速”这种能力的修炼进程,恐怕等修炼结束的时候。
他看到的,就是艾斯卡尔被自己吸成乾尸的恐怖场景了。
艾斯卡尔那张刻薄的脸,那双总是透著关切的眼睛……
不行。
凯克打了个冷颤。
绝对不行。
这力量只能是最后的底牌。
必须掌控它,而不是被它掌控。
森林的夜晚,重新恢復了寂静。
只有粗重的喘息声,以及身上散发出的浓鬱血腥味。
无声地诉说著刚才那场生死搏杀。
“得儘快回去。”
凯克低语。
“不能让艾斯卡斯等急了。”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拖著略微有些虚浮的脚步,走向临时的宿营地。
月光透过稀疏的枝叶,在他血跡斑斑的身上投下驳杂的光影。
让他此刻的身影更添了几分妖异。
远远的,他看见了摇曳的篝火。
艾斯卡尔並没有钻进破旧的马车里睡觉。
他正蹲在火堆旁。
借著火光,用一把小巧但锋利的剥皮刀,仔细地处理著什么。
空气中瀰漫著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与凯克身上的浓烈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走近了些,才看清艾斯卡尔脚边堆著几具食尸鬼的尸体。
这位经验丰富的猎魔人正有条不紊地从这些腐臭的怪物身上割取有价值的部分。
主要是它们的腺体和一些特定的內臟。
凯克有些纳闷。
之前的力竭和吸食了大量血液让他的声音依旧带著一丝沙哑。
“艾斯卡尔?”
“你怎么还不去睡?”
艾斯卡尔闻声,头也不抬。
手中的活计丝毫未停。
他熟练地將一枚深绿色的胆囊割下,小心翼翼地放进腰间一个特製的油布口袋里。
“哼。”
艾斯卡尔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终於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他抬起那张布满风霜和旧伤疤的脸,瞥了凯克一眼。
“不干点活儿,咱们拿什么去换乾净的水和黑麵包?”
他顿了顿,用小刀的末端敲了敲食尸鬼乾瘪的胸膛。
“这些臭玩意儿身上,总有些边角料能让那些炼金术士或者药剂师掏几个子儿。”
“总比让它们烂在林子里餵蛆虫强。”
艾斯卡尔的目光在凯克身上上下打量,眉头微微皱起。
“倒是你小子,大半夜不睡觉,跑出去吸了什么野食?”
“搞得跟刚从血池子里捞出来一样,这味儿,嘖嘖。”
他夸张地扇了扇鼻子,仿佛真的被呛到。
凯克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暗黑色的髮丝因此而显得有些凌乱。
他能感觉到艾斯卡尔话语中的调侃。
以及那调侃之下隱藏的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呃,这个嘛……”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
“我去林子里转了转,想试试这身新力气。”
“结果……遇到了一头熊。”
“一头大傢伙,非常非常大。”
“而且好像有点不对劲,比我见过的任何熊都凶。”
“我跟它打了一架。”
“差点……差点没打过。”
回想起那头变异熊王恐怖的力量和速度,凯克仍有些心有余悸。
“最后,没办法。”
“只能……只能把它吸乾了。”
艾斯卡尔原本漫不经心的表情微微一凝。
手中的小刀也停在了半空。
他那双深邃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真正的惊讶,重新仔细地打量著凯克。
“哦?”
他挑了挑眉。
“居然还有你这小子现在都差点打不过的熊?”
“那块头想必是相当可观了。”
艾斯卡尔深知凯克在红葡萄酒馆事件后力量的增长。
寻常的野兽,哪怕是大型掠食者,也不该能把他逼到那个份上。
他一边说著,一边习惯性地捶了捶自己的后腰。
嘴里嘟囔著:
“唉,折腾了一晚上,这把老骨头又开始叫唤了。”
他锤了几下腰后,从腰间的菸草袋里摸出菸斗和火绒,不紧不慢地点上。
深吸了一口。
吐出淡淡的烟圈。
菸草的辛辣气息在微凉的夜风中弥散开来,似乎也让他冷静了一些。
“你小子,运气倒是不错。”
“没把自己交代在那儿。”
艾斯卡尔的语气听不出是讚赏还是嘲讽。
“不过,一头能把你逼到那份上的熊……”
他的眼睛亮了起来。
那是猎人看到珍贵猎物时才会有的光芒。
“快,带我过去看看!”
艾斯卡尔猛地站起身,动作利索得不像个刚刚还在抱怨腰酸背痛的人。
“你这败家的小崽子,也不知道心疼一下我这把老骨头!”
“那么大的熊,皮毛要是没被你弄得太糟,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他拍了拍凯克沾满血污的肩膀,力道不轻。
“尤其还是被你吸死的,身上的皮毛估计没什么大的破损。”
“等我把它那张好皮剥下来,拿到城里去。”
“咱们就能好好去酒馆喝上一顿烈酒。”
“再买些上好的菸草和肉乾,顺便把这破马车也修一修!”
艾斯卡尔已经开始畅想,仿佛那熊皮已经换成了沉甸甸的克朗。
一听到“酒馆”两个字,凯克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脸上露出一丝后怕的表情。
“艾斯卡尔,你可饶了我吧。”
他苦笑著摆了摆手。
“我现在一听见『酒馆』,就感觉脖子后面凉颼颼的。”
“红葡萄酒馆的『热情好客』,我可是刚体验过,暂时不想再尝试了。”
艾斯卡尔闻言,脸上的兴奋稍减。
他咧了咧嘴,露出一个不算友善但带著理解的笑容。
“哈,说得也是。”
“那些鬼地方,的確不是什么好去处。”
他顿了顿,又恢復了务实的本色。
“不过熊皮归熊皮,钱归钱。”
“走,先去看看你的战利品。”
“別磨蹭了,天快亮了,我们还得赶路呢。”
凯克点了点头,在艾斯卡尔的催促下,两人一前一后,再次走进了幽暗的森林。
凯克凭著记忆,带著艾斯卡尔找到了熊王倒下的地方。
当艾斯卡尔亲眼看到那具庞大如小山般的熊尸时,即便是见多识广如他,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围著熊尸转了两圈,仔细查看著。
不时用手拨开熊身上凝固的血块和被燎烧的毛髮。
“我的老天……这玩意儿,简直是个怪物。”
艾斯卡尔嘖嘖称奇。
“这块头,这爪子,还有这股子邪性……”
“难怪你小子会吃亏。”
“这绝对不是普通的棕熊,恐怕是某种魔法影响下的变异种。”
他蹲下身,仔细检查了熊的脖颈处,那里只有几个细微的齿痕。
除此之外,庞大的身躯上几乎没有其他致命的外伤。
“干得不错,小子。”
艾斯卡尔嘴角上扬,语气依旧平淡。
“至少没把这张值钱的皮给毁了。”
“看这毛色,这厚度,还有这惊人的尺寸。”
“拿到诺维格瑞或者奥森弗特,那些贵族老爷们肯定抢著要。”
接下来,便是紧张而专业的剥皮工作。
艾斯卡尔展现出了一个老练猎魔人应有的技艺。
他的每一刀都精准而稳定。
凯克在一旁打下手,递工具,或者用力拉扯沉重的皮毛。
他体內的力量虽然充盈,但对於这种精细活,显然不如艾斯卡尔经验老道。
当最后一块熊皮被完整地剥离下来,两人都累得不轻。
艾斯卡尔更是额头见汗,不住地喘著粗气。
“呼……总算弄完了。”
艾斯卡尔擦了把汗,看著那捲巨大的熊皮,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这趟买卖,值了。”
凯克也鬆了口气。
能帮到这位一路照顾自己的猎魔人,他心里也感到一丝轻鬆。
就在这时——
毫无徵兆地。
凯克猛地感觉到自己的胸口传来一阵难以忍受的灼痛!
那痛楚如同有一块烧得通红的烙铁,狠狠地按在了他的心臟之上。
他闷哼一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不由自主地捂住了胸口。
这不是物理上的疼痛。
是某种更深层次的,源於血脉的悸动与警示!
那个在他觉醒时一同出现在胸口的复杂符文。
此刻正疯狂地闪烁著猩红的光芒。
散发出滚烫的热量,仿佛要將他的胸膛烧穿!
一股强烈的、源自远方的恶意。
如同冰冷的毒蛇,顺著某种神秘的联繫,精准地锁定了他的位置!
凯克的瞳孔骤然收缩。
猩红色的光芒大盛,竖瞳也变得异常明显。
“不好!”
他失声低呼,声音因突如其来的变故而显得有些尖锐。
“她们……她们追上来了!”
艾斯卡尔原本正沉浸在喜悦中,闻言脸色也是骤然一变。
他几乎是本能地丟掉了手中的菸斗。
右手已经握住了背后钢剑的剑柄。
整个人的气势瞬间从一个疲惫的剥皮匠切换成了一个身经百战的猎魔人。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扫视著四周幽暗的林地,声音低沉而凝重。
“谁?!”
他厉声问道,同时身体微微下伏,做出了戒备的姿態。
“是红葡萄酒馆的那帮婊子养的吸血鬼?!”
艾斯卡尔的反应极快,立刻就猜到了追兵的来路。
凯克艰难地点了点头,胸口的灼痛让他呼吸都有些困难。
那符文带来的不仅仅是警示,似乎还有一种压迫感。
让他体內的吸血鬼本能感到了强烈的威胁。
“是的……就是她们!”
“她们离这里不远了!我能感觉到!”
黎明前最黑暗的森林中,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艾斯卡尔的脸绷紧了。
像一块被水浸透的旧皮革。
林子里的空气好像也凝固了。
压得人喘不过气。
剥皮的疲惫还掛在骨头上。
那小子胸口的灼痛,仿佛也烧到了他自己身上。
“妈的。”
艾斯卡尔的声音很低。
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那双眼睛里,没有了惊讶。
只剩下一种冰冷的狠劲。
“看来,想安安稳稳地回到凯尔·莫罕,没那么容易。”
他瞥了凯克一眼。
那眼神像刀子。
“小子,准备好再活动活动筋骨吧。”
“这次,可別再逞能把自己弄得半死不活了。”
森林里只剩下喘息声。
还有叶子被风吹动的沙沙声。
那声音,像是很多双脚踩在落叶上。
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