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92.腐化之息 7.8k
沉重的铁质柵格被挪开,发出的刺耳摩擦声在清晨寂静的古勒塔街道上短暂迴响,隨即被下方涌出的污浊空气吞没。
一股混合著腐烂物、霉菌和不知名排泄物的浓烈恶臭扑面而来,让凯克瞬间屏住了呼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身上的深灰色厚布猎装仿佛也无法抵挡这股无孔不入的湿冷与腥臭。
那气味是如此具体,仿佛有实质的重量,黏附在他的鼻腔、喉咙,甚至渗透进味蕾,带来一种持续的、令人作呕的苦涩感。
他看著艾斯卡尔那身厚重的深棕色羊皮翻领夹克毫不迟疑地消失在黑暗的入口。
那沉稳的背影没有一丝犹豫,凯克只能咬著牙,无奈地跟了上去。
隨著柵格被重新盖上,最后一点天光也被隔绝,世界只剩下无尽的黑暗和脚下“滴答”作响的水声。
这鬼地方·
凯克在心里咒骂著,每一步都踩在滑腻的、不知是什么东西构成的淤泥里,发出“噗”的噁心声响。
比伊拉拉那个关押血畜的牢笼还要噁心一万倍。
他想起了那里的景象,浓重的血腥气虽然刺鼻,但至少是“新鲜”的,是生命消逝的味道。
而这里,是生命在最污秽的环境里腐烂、发酵、变质后產生的终极恶臭,是死亡的沉渣。
感觉每呼吸一口,都在喝一碗混合著铁锈、粪便和腐肉的浓汤。
“为什么沉睡园会在这种地方?”
凯克的声音在狭窄的下水道里带著空洞的回音。
他感觉自己的高领內衬已经被潮气浸透,黏在皮肤上,冰冷又潮湿,十分难受。
“地图上说,园本就建於地下。”
艾斯卡尔的声音闷闷地从前面传来。他应该已经点著了火把,一小簇橘黄的光在视野的尽头晃荡,把那张满是褶子的脸照得半明半暗。
他边走,边把那张黄得快要烂掉的羊皮纸抖开。
“后来人类来到这里,在它的正上方建起了城市。
所以,我们现在正走在歷史的夹层里。”
凯克眯著眼,借著那点可怜的光打量四周。
墙壁湿得发亮,滑腻腻的青苔贴在石头上,旁边是一块块灰黑色的、看著就噁心的菌斑。
浑浊的脏水没过脚踝,漫不经心地流著,时不时有某种烂成一团的东西撞上他的靴子,触感软趴趴的。
“还有多远?”
艾斯卡尔不动了,把地图往火光前凑了凑,手指在粗糙的纸面上划拉著。
他的眼神先是投向了通道的尽头一一那片火光舔不到的、纯粹的黑。
然后又落回了地图上那几条墨水画出的线上。
“园在整个下水道的最底下。
看来得磨蹭一会儿了。”
他把地图捲起来,塞进怀里,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走。”
凯克没说话,只是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回答。
他把背后的剑柄又往上推了推,確保一伸手就能握住,然后跟了上去。
一前,一后。
火把炸开的细小“啪”声。
靴子踩进污水里的“哗啦”声。
除了这些,这片死寂的地下就再没別的动静了。
古勒塔的下水道里,那股腐烂的臭气越来越浓,简直要凝成实体。
不光是臭,还有一种阴湿的冷,贴著皮肤,一个劲儿地往骨头缝里钻。
凯克没放鬆。
他的眼睛像猫头鹰,不放过任何一处能藏东西的阴影。
然后,他的视线冻住了。
前面不远的浑水里,立著几个东西。
火光太暗,只能看清是人形的轮廓,在水里晃晃悠悠。
水鬼的模样。但他发誓,自己从没见过这么臃肿,这么扭曲的水鬼。
黏糊糊的青苔和烂藤条像另一层皮肤似的裹在它们身上。
关节的地方甚至长出了一簇簇伞盖似的、或者乾脆就是一坨坨的灰绿色真菌,隨著它们慢吞吞的动作一颤一颤。
无数细密的根须缠著它们的胳膊和腿,动作看起来又僵又怪。
最让人脊背发凉的,是它们眼窝的位置,
那里没有眼球,只有两点病绿色的光,在黑暗里一闪一闪。
被菌子和烂草寄生的怪物。
一股压了很久的火气猛地从凯克胸口顶了上来。
昨天晚上那个女吸血鬼的脸,她说话的调子,在他脑子里翻来滚去。
那种无能为力的屈辱感,现在全变成了滚烫的、想要杀点什么的衝动。
他需要个口子把这股邪火撒出去。
眼前这几个畸形的玩意儿,再合適不过了。
那只该死的母蝙蝠!
凯克的后槽牙咬得咯哎作响。
就拿你们开刀!
他反手抽出钢剑。
那把破剑,是从地牢里带出来的,可剑刃依旧认得血肉的滋味,
剑柄冰冷的触感传来,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胸腔里擂鼓,血烧得越来越烫。
他甚至没留神。
身后,艾斯卡尔的脚步停了那么一瞬间。
那双看惯了风霜的眼睛死死锁著水鬼身上的绿光,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一声“等等—”卡在喉咙里,还没吐出来,凯克就已经扑了出去。
他身子一沉,脚下是狼学派的路子,整个人像根离弦的箭。
脏水被他撞开,哗啦一声,人已经到了最近那只水鬼面前。
钢剑破开滯涩的空气,带著风声,直直劈向那东西的脑袋。
预想中脑浆进裂的场面,根本没有发生。
剑刃砍中的瞬间,那只水鬼的身体。
就像个被戳破的、装满烂泥和沼气的皮口袋一一“噗”的一声,炸了。
一团浓得化不开的绿色雾气喷涌而出,带著一股腥甜的恶臭,瞬间就把凯克整个吞了进去。
他反应不及,虽然立刻屏住了呼吸。
但还是有那么一丝雾气钻进了他的鼻子和嘴。
喉咙里立刻泛起一股铁锈般的甜味。
紧接著,灼烧般的刺痛感像一根烧红的铁签。
从肺里开始,沿著血管疯了一样窜遍全身。
视野边缘开始发黑,耳朵里只剩下自己心臟“咚、咚、咚”的狂响,震得他头晕。
他想集中精神,可脑子成了一团浆糊,连握著剑的手都抖得不听使唤。
他控制不住地咳了起来,咳得撕心裂肺,每一下都感觉要把肺给咳出来。
肺里像著了火。
天旋地转的噁心感冲了上来。
中毒了。
他立刻就明白了。这玩意儿不对劲,不是普通的毒。
“该死—什么鬼东西!”
凯克单手捂著嘴,另一只手用剑撑著地,身体晃得厉害。
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又干又哑。
“毒!”
艾斯卡尔的脸瞬间沉得像块铁他没衝上来,反而脚下一错,往后退开,拉开了距离。
他反手把火把狠狠插进墙缝里,橘黄色的光圈这才稳定下来。
他的声音又快又冷,每个字都像一把小刀,穿透了凯克的耳鸣。
“这些水鬼不对劲,它们身上全是毒!
別碰它们,凯克!
这里的打法不一样了!”
凯克跟跪著后退,在污水里踩出一连串响动,和剩下那两只水鬼拉开距离。
每一次呼吸,肺里都像被撒了一把盐。
他知道,不能再近身了,那等於找死。
他必须毫髮无伤地干掉它们。
他强压下翻江倒海的噁心感,左手猛地向前一推。
身体里那股混著血的混沌魔力终於找到了出口。
“阿尔德·血爆!”
一股看得见的红色气浪以他为中心,咆哮著冲了出去。
气浪所到之处,下水道的脏水被硬生生犁开一道沟。
空气发出尖锐的嘶鸣,连墙上火把的光都抖得快要熄灭。
那两只正摇摇晃晃逼近的怪物,被这股力量正面撞上,就像被一把看不见的巨锤砸中。
直挺挺地向后飞了出去,狠狠拍在了坚硬的墙壁上。
衝击波在它们身上炸开,无数细小的血色尖刺暴雨般扎进了它们长满菌子的身体里。
“嘶一一!
水鬼发出尖锐的惨叫。
它们身上那些绿色的菌子和藤蔓。
在血能的灼烧下迅速变黑、枯萎。
而那些扎进肉里的血刺,更是在它们体內持续地放著血。
可它们居然还没死。
这些怪物晃晃悠悠地从墙上滑下来,身上全是窟窿,流著墨绿色的臭水。
却依旧挣扎著想要站起来。
那两张畸形的嘴猛地张开,喉咙里发出“咕嚕咕嚕”的积痰声。
紧接著,三道浓稠的绿液喷了出来。
像是烂掉的植物汁水和某种真菌分泌物的混合体。
带著一股能刺穿鼻腔的恶臭,活蛇一般扑向凯克的脸。
他的瞳孔骤然缩成一个针尖。
太快了。
毒液的速度太快了,而他自己的身体还沉在毒素的泥潭里,根本来不及躲。
念头还没转完,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他猛地一晃,整个人仿佛被拉长、稀释,融入了下水道那片最浓重的阴影里。
暗影穿梭。
他几乎是擦著毒液的边缘过去的,只在原地留下一个正在消散的残影。
法兰西斯卡给的那颗月影晶核居然这么管用。
凯克在几步外的阴影中重新凝实,心里闪过一丝说不清是庆幸还是別的什么情绪。
在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原本要一分钟才能用一次的能力。
现在好像只要四十秒就够了。
那个高高在上的精灵女术士,倒真是给了件好东西。
三道毒液落了空,打在石头上,发出“滋滋”的声响,冒起一股股白烟。
被击中的地方迅速发黑、溃烂,像是被强酸泼过一样。
凯克看得心头髮紧。
不能让它们喘气。
他再次把身体里那股力量聚起来,这一次,他想起了另一种用法。
他向前踏出一步,钢剑的剑身上,那股妖异的红光一闪而过。
“阿尔德衝击斩!”
他横著扫出长剑,一道清晰可见的红色弧光从剑锋上脱离,像一弯血色的月亮,呼啸著斩了出去。
“砰!”
弧光精准地劈中了离他最近的那只水鬼。
巨大的力道把它撞得倒飞出去,又砸在了它同伴的身上。
衝击波炸开,无数血色尖刺溅射开来,不仅覆盖了目標,连它身后的那只也一併遭了殃。
那些血刺没什么力道,穿不透骨头。
但扎进烂肉里却绰绰有余,像一根根拔不出来的倒鉤。
两只怪物缠作一团,发出的哀豪比刚才还要尖利。
它们疯狂地抓挠著自己的皮肤,想把那些扎进肉里的东西弄出来,却只是把自己的身体撕得更烂。
凯克没停。
他再次发动暗影穿梭,身形化入阴影,远远地拉开距离。
免得被它们临死前的毒液溅到。
他冷静地看著那两只还在抽搐的东西,等待著身体里那股力量重新匯集。
不到十秒。
这不到十秒的工夫,现在却像是等了一辈子那么长。
当他感觉力量再次充盈时,又一记“阿尔德·血爆”脱手而出。
这一次,红色的衝击波正中目標。
密集的血刺和狂暴的推力成了最后一根稻草。
在悽厉到极点的哀鸣声中,两只水鬼的身体彻底垮了。
化成一滩绿色的脓水,散发出极致的恶臭。
那滩脓水里还混著些破碎的菌丝和烂掉的植物。
慢慢地,慢慢地融入了下水道的污水里,再也看不见了。
结束了。
凯克拄著剑,大口大口地喘气。
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绞著,一阵阵地疼,让他又咳了几声。
他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看著地上那滩正在消失的污跡。
他对这地方的危险,有了个全新的,沉甸甸的认识。
“这些玩意儿—比外面的怪物难缠多了。”
他的声音又干又哑。
艾斯卡尔走了过来,火把的光碟机散了凯克周围的黑暗。
他没马上说话,而是盯著凯克的脸看了几秒,確认他没被毒液溅到。
“没事?”
他问,声音还是那么低沉。
凯克摇摇头。他脸上因为中毒泛起的青筋已经退了,但脸色还是白的。
“死不了。就是噁心。”
艾斯卡尔“嗯”了一声,从腰间的皮囊里摸出个软木塞的小瓶子,递了过来。
“燕子药剂。
再来一口,会好受点。”
凯克没客气,拔掉塞子就灌了一口。
药水辛辣刺鼻,一进嘴就像炸开了一样。
但紧接著一股暖流就散开了,肺里的烧灼感確实轻了不少。
艾斯卡尔的目光落在那滩正在消失的绿色脓液上。
他走过去,用剑尖小心地挑了点残渣起来看。
“这些水鬼发生了变异。”
他收回剑,看向下水道更深的地方,那片纯粹的黑。火光在他眼晴里跳。
“看来,沉睡园的考验,从这儿就算开始了。”
他的语气很重。
凯克也顺著他的目光看过去,心里像压了块石头。
他不知道,那个叫“沉睡园”的地方,到底还睡著些什么鬼东西。
这趟活儿,比想的要棘手。
凯克忽然想起了什么,他看向艾斯卡尔。
“你说,古勒塔的瘟疫,会不会就是这些东西搞出来的?
),
他脑子里闪过进城时看到的那些人,那些得了“灰木病”的人。
一个个靠在墙边,咳得撕心裂肺。
那样子,和自己刚才中毒后的感觉太像了。
艾斯卡尔从怀里掏出他的石楠根菸斗和菸草袋,慢条斯理地往里填著菸丝他没立刻回答,一直到把菸斗叼进嘴里,用火绒点著。
深深吸了一口,吐出一团白烟。
“不好说。”
他摇了摇头,烟雾把他的脸弄得有点模糊“不过,这事儿也轮不到咱们两个猎魔人管。
咱们的任务是拿种子,换赏金。
瘟疫的源头,那是法师和城主们该头疼的事。
咱们只管杀怪物。”
凯克点了点头,没再问。
他知道艾斯卡尔说的是实话。
猎魔人一向如此,只管怪物,不管人的事,哪怕那事是怪物惹出来的。
两人继续往深处走。
通道越来越宽,也越来越暗空气里除了那股子烂泥味儿,又多了一股淡淡的、像硫磺的刺鼻气味。
最后,他们来到一个巨大的地下污水池边上。
池子里的水黑得像墨,死一般平静,只有偶尔几个气泡从底下冒上来,发出“咕嘟”一声轻响。
池子周围的墙壁上全是滑腻的苔蘚,火光照上去,泛著一层油光,看著格外疹人。
他们刚停下脚,变故就发生了。
平静的池水里,还有四周的阴影里,一个接一个臃肿的身影冒了出来。
大概七八只。
它们身上的菌子和藤条比刚才那几只还要茂盛,从四面八方,慢吞吞地围了上来。
嘶哑的咆哮声在空旷的地下匯成一片,压得人心头髮慌。
凯克下意识地抬起了左手。
他觉得这些怪物身上的烂草肯定能点著,伊格尼法印应该比阿尔德好用。
他的指尖已经开始发烫,准备喷出一股烈焰,把这些脏东西连著它们身上的菌子一起烧成灰。
“住手!凯克!”
艾斯卡尔的吼声像炸雷一样在他耳边响起,带著一种他从未听过的严厉。
一只手猛地伸过来,死死抓住了他抬起的手腕,力气大得让他骨头都疼。
艾斯卡尔用下巴指了指水面上那些不断冒出来的泡。
“看那儿!是沼气!你想把咱们俩都点了不成!”
凯克顺著他指的方向看过去。
他这才注意到,那些从黑水里升起来的气泡,在黑暗中隱隱约约地泛著一丝幽蓝色的光。
没错,是沼气。而且浓得嚇人。
一股冷汗瞬间从他额头上冒了出来。
差一点。
就差一点,他就能亲手把自己和艾斯卡尔一起送上天了。
必须冷静。
凯克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又冷又臭,他强迫自己狂跳的心臟慢下来。
既然不能用火,那就用风。
他再次把身体里那股躁动的力量聚起来,双臂猛地向前一推。
“阿尔德·血爆!”
红色的气浪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狂暴,在这片小小的污水池边炸开。
围上来的水鬼被尽数掀飞,沉重的身体撞在墙上、砸在池子边沿,发出一连串沉闷的、肉体撞上石头的声音。
血刺在它们身上撕开新的口子,腥臭的绿液溅得到处都是。
暂时的。这只是暂时的喘息。
水鬼太多了。
它们很快就摇摇晃晃地爬起来,喉咙里发出那种令人牙酸的嘶吼,又逼了过来。
而他,他的身体还没准备好下一次衝击。
一旦被缠上.
凯克的压力越来越大,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挡在了他的侧前方。
艾斯卡尔。
他的脸上没有半点慌乱,动作乾脆得像台杀戮机器。
手里的钢剑每一次挥舞,都带著一种说不出的韵律,总能出现在最该出现的地方。
看著那个沉稳的背影,凯克绷紧的神经稍微鬆了一点。
还好还好不是一个人下来的。
艾斯卡尔左手飞快地在身前画了个符號,一道几乎看不见的金色光盾瞬间撑开。
昆恩法印。
几乎就在光盾成型的瞬间,“噗、噗、噗”,几股毒液狠狠撞在上面,激起一圈圈涟漪,却怎么也穿不透。
“左边!三只!”
艾斯卡尔低吼了一声。
他没有用那种大开大合的招式。
只是用手一挥,一股短促的气流就把一只想从侧面偷袭的水鬼推得东倒西歪,在脏水里站不稳脚。
他的剑更致命,总是在最省力的时候出击,剑锋一闪,就划过水鬼最脆弱的关节,让它们的动作慢下来。
他不是在杀,是在控场。
他用自己的身体和剑,在凯克面前筑起了一道防线。
给凯克爭取那宝贵的、绝对不能被打扰的几秒钟。
可污水池深处,又有新的嘶吼声传来。
更多。
还有更多。
三四只新的水鬼从黑暗里晃了出来,加入了围攻。整个地下空间里,全是它们的咆哮声,剑刃破开空气的“咻咻”声,还有法印炸开的“砰砰”声。
震动。
持续不断的震动。
这片古老的下水道,终於撑不住了。
头顶的石头和泥土开始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灰尘地往下掉。
砸在凯克的身上,也落在水里。
那几只正往前冲的水鬼似乎也感觉到了危险。
它们不安地抬起头,喉咙里发出困惑的咕嚕声。
紧接著-
—
“哗啦——!
一声巨响,头顶的石壁瞬间裂开一张巨大的蛛网。
一块磨盘大的石头挣脱了束缚,带著无可匹敌的重量,轰然砸下。
正下方那只水鬼的吼声,断了。
它那臃肿的身体连同身上的菌子,瞬间被压成了一滩混合著碎骨、烂肉和绿水的泥。
但这只是开始。
成吨的碎石和泥土像瀑布一样倾泻而下,又有两三只水鬼被直接吞没,连一声完整的悲鸣都来不及发出。
那身被菌子强化过的皮,在纯粹的重量面前,脆得像纸。
恐怖的崩塌只持续了几秒钟。浓烈的烟尘呛得凯克剧烈地咳嗽起来。
前面的路,被一座石头和泥土堆成的小山,堵死了。
混乱中,几只侥倖活下来的水鬼从烟尘里著冲了出来,它们被彻底激怒了,不顾一切地朝著火光衝来。
“背靠背,凯克!稳住!”
艾斯卡尔的声音穿透烟尘,冷得像块铁。
凯克立刻转身,脊背和艾斯卡尔的紧紧贴在一起。
有艾斯卡尔在,剩下的就简单了。
他的剑更老道,总能精准地格开利爪。
再用一个恰到好处的法印把怪物推开,或者用一个陷阱让它慢下来,给凯克创造出最好的机会隨著最后一只水鬼被凯克的衝击斩轰成一滩烂泥,战斗终於结束。
两人看著被彻底堵死的路,都没说话。
烟尘慢慢散去,四周死一般寂静。
艾斯卡尔走到塌方处,用剑柄敲了敲堵路的巨石,只传来闷闷的实心迴响。
他抖开那张破破烂烂的地图,借著火光看了很久,眉头拧得死紧。
“路没了—地图上没画別的道。”
他把熄了的菸斗重新点上,深深吸了一口,吐出的烟在潮湿的空气里飘了很久才散开。
凯克环顾四周,目光最后落在塌方边上一道不起眼的裂缝上。
那道缝藏在影子里,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缝隙后面,是更深的黑暗。
但有一股气流正从里面缓缓渗出,带著泥土和某种植物腐烂的气味。
和下水道的臭味截然不同。
艾斯卡尔也看见了。
他走过去,同样用剑柄敲了敲裂缝边缘的石头,確认它还算结实。
“看来,只能走这儿了。”
他收回剑,看向凯克。
“这地方,地图上没有。
说不定——是更早的下水道,甚至可能不是人造的。”
两人侧著身子,小心翼翼地挤过那道窄缝,进了一个完全不同的地方。
这里的墙不再是粗糙的砖石,而是天然的岩壁。
上面爬满了各种奇怪的藤蔓和苔蘚,散发著幽幽的磷光,把整个通道照得一片惨绿。
空气里有股淡淡的霉味,带著一丝甜。
肉眼能看见的绿色雾气,像活物一样在通道里飘荡,比刚才遇到的孢子雾浓得多。
“小心,这里的孢子.”
艾斯卡尔刚低声说了一句。
凯克就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比之前中毒时还要厉害。
眼前的岩壁、藤蔓和那些磷光,开始像被水晕开的画一样,融化、流淌。
他在幻觉里挣扎著,模糊的视线中,他看到前方的艾斯卡尔,脚步也跟跎了一下。
那位老猎魔人猛地甩了甩头,动作很轻微,但还是被他捕捉到了。
这该死的孢子雾气对所有人都有影响,无一倖免。
他仿佛看到,在通道尽头的幽绿光影中,一道熟悉的身影若隱若现一一那是卡珊德拉不,不是她。
凯克的理智在尖叫。
但他的感官却背叛了他。
幻象中的她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女吸血鬼,脸上没有了那种冰冷的、看待死敌般的杀意。
她依旧是一身便於行动的皮甲,但脸上却带著他从未见过的、甚至不敢想像的温柔微笑。
她就站在那里,向他伸出手,嘴唇无声地开合,仿佛在说:
“来我这里。”
这个微笑,比任何利爪和獠牙都更让凯克感到恐惧。
那份被彻底支配、连尊严都被剥夺的屈辱感。
如同冰冷的毒蛇,顺著他的脊椎瞬间窜上头顶,
“你不要过来啊!”
他惊恐地低吼出声,那声音嘶哑而绝望他几乎是本能地要举起剑,不是为了战斗,而是像一只被压榨到绝境的公兽。
想要用暴力將这个让他感到无比羞耻的幻象彻底撕碎。
但理智的最后一丝清明让他猛地摇了摇头。
牙齿狠狠地咬在舌尖上,剧痛让他瞬间清醒了几分。
眼前的幻象如同破碎的镜子般瞬间消失了。
他大口地喘著气,知道这是孢子强烈的致幻作用在影响他的神智。
两人不敢再有片刻停留,加快了脚步。
几乎是埋头衝刺,想要儘快穿过这片浓密的孢子雾气。
当他们终於衝出那片令人心智混乱的雾气笼罩的区域时。
眼前的景象,让他们瞬间头皮发麻,连呼吸都为之一滯。
前方,一个无比巨大的天然洞穴赫然出现在眼前。
洞穴的岩壁上、地面上。
密密麻麻地覆盖著一层蠕动的、闪著甲壳乌光的黑色。
那不是泥土,也不是阴影。
而是数以万计的、每一只都有拳头大小的黑色甲虫!
它们发出细微而密集的“嗡嗡”和“沙沙”声,这声音匯聚在一起,如同潮水般在洞穴中迴响。
它们形成了一片令人作呕的、不断向前涌动的虫海,正朝著两人所在的方向,缓缓而坚定地蔓延而来。
不。
凯克的大脑一片空白。
这不可能。
这一定是幻觉·对,一定是刚才的孢子还没散乾净!
然而,那股由无数甲壳摩擦、翅膀振动所產生的、令人牙酸的物理声响。
以及那股昆虫特有的、混杂著泥土腥气的味道,无一不在告诉他一一这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