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99.北风炸弹 5.8k
月光如同一柄冰冷的银剑,刺穿古勒塔城废弃仓库的破损屋顶,在地面上投下一块斑驳的光斑空气中,陈年木料的腐朽气息与尘埃混合在一起光柱中,无数微尘正漫无目的地飞舞。
角落里堆著早已腐烂的麻袋和散架的木桶,散发出淡淡的霉味。
凯克选择这里,不仅是为了躲避卡珊德拉那如影隨形的威胁。
更是因为这种被城市遗忘的角落,最不容易引起卫兵们的注意。
他背靠著粗糙而冰冷的石墙。
远处酒馆模糊的喧囂和卫兵巡逻时盔甲碰撞的金属声,如同节拍器一般,让他时刻保持著必要的警惕。
刚刚从城主府的混乱中脱身,他的心跳还未完全平復。
他长舒一口气,开始盘点自己此行的“收穫”。
城主府一行,除了惹得一身腥,什么都没能带出来。
所有的战利品,都来自“瓦莱里乌斯之瓶”炼金商店的仓库。
凯克的意识沉入那片独特的精神空间,材料栏的十五个槽位中,九个已经填满。
他之前零零碎碎积攒的乌鸦羽毛、水鬼脑之类的杂物只占了六个格子。
而现在,新增的九个槽位里,满满当当的都是价值不菲的炼金材料。
炼製北风炸弹所需的硝石、公爵之水、珍珠粉和五味子,每一种都塞得满满当当,是完整的一箱。
除此之外,还有一整箱矮人烈酒,一大包作为催化剂和燃料的硫磺。
一袋用於製作燃烧弹的磷粉,以及用途广泛的马维管和金丝桃草药。
这些都是成箱或整包存放的,分量十足。
看著这些物资,凯克的眼中几乎要放出光来。
他估算了一下,这些材料的总价值,恐怕接近五千克朗。
“果然,原始资本的积累,最初都要伴隨著一些不太光彩的手段。”
他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复杂的笑容。
“风险越高,回报越大。
艾斯卡尔要是知道我干了这事,非得把我的腿打断但为了活下去,为了不被那些奸商当肥羊宰,这是必要的代价。
杰洛特,实在抱歉了,你的赫赫威名,先借我用上一用。”
他没有耽搁,立刻从空间中取出炼製北风炸弹的材料,准备开始工作。
毕竟,明天他们还要重返那危机四伏的下水道。
这一次,凯克没打算自己动手。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吸气。
再睁开时,那双眼睛里只剩下默然。
凯克的手自己动了起来。
左手,托起公爵之水的玻璃瓶,瓶口倾斜,液体滴落。
没有一滴是多余的,仿佛有看不见的刻度尺在衡量著这一切。
腐蚀性的液体落进盛著珍珠粉的坩堝,嘶的一声轻响。
狂暴的性质被瞬间中和,没有半点菸雾溢出。
右手没閒著,指尖捻动,硝石在一种奇异的韵律中化为最细腻的粉末。
这双手不像人手,更像某种精密到毫无人性的仪器。
最要命的一步,是隔层。
那片用五味子製成的薄片,薄得像夏蝉的翅膀。
他的手指一一不,那台仪器一一將它嵌入炸弹的金属外壳。
分毫不差,完美地將两种即將互相撕咬的物质隔开。
整个过程没有一丝烟火气。不是炼金,倒像是一场安静的处决。
不到十分钟,一颗“北风”炸弹躺在了他手边。
外壳的接缝密实得像天然生成,入手的分量,也和记忆中那些理论数据一模一样。
完美。
眼中的冰层融化了,凯克拿起那颗冰冷的铁球,端详片刻,一个满意的点头。
於是,他再次沉入那种状態。
第二十颗炸弹完成时,材料还剩下一半。
他把那些圆滚滚的铁疙瘩码在身前,月光下,泛著一层危险又勾人的光。
绷紧的神经猛然鬆弛下来,一股疲惫混杂著“一夜暴富”的眩晕感衝垮了他。
凯克头一歪,靠著冰冷的墙睡了过去。
嘴角掛著一丝笑,也不知是梦见了什么。
一束光,穿过屋顶的破洞,像一支箭,正钉在他脸上。
凯克猛地惊醒。
他几乎是凭著本能,一挥手,將面前的二十颗炸弹扫进系统空间。
他理了理压出褶子的猎装,匆匆溜出了这个藏身处,朝著铁匠铺的方向走去。
清晨的古勒塔,街道活了过来。
烤麵包的香气,牲口的骚味,混成一股熟悉的味道。
但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街头巷尾,人们交头接耳,脸上是那种压不住的兴奋。
一个腰上繫著麵粉围裙的壮汉,声音压得像做贼,对著旁边一个瘦得像豆芽菜的信使嘀咕:
“听说了?
瓦莱里乌斯之瓶,城里最好的那家炼金铺子,昨晚被掏空了!”
“老板气得差点当场咽气!
信使的眼睛瞪得溜圆,嗓门也尖了起来:
“可不是!整个仓库!连毛都没剩下!
我的老天,这是什么人干的?
难道这小偷是龙吗?能装下那么多东西?”
人群里的凯克,嘴角不受控制地抽了一下。
九箱。
他就拿了九箱。
这老东西,肯定把平时仓库里的损耗和自己贪污的都算到我头上了,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奸商。”
不过,他隨即又放宽了心。
这口黑锅,反正也是往杰洛特那张脸上扣,关他这个无名小卒什么事。
很快,流言有了更具体的轮廓。
“我听卫兵说的。”
一个刚从巡逻队旁边溜达过来的市民,正唾沫横飞地向朋友们炫耀。
“他们怀疑是那个白头髮的猎魔人,利维亚的杰洛特!”
“有人瞧见一个白毛的影子,跟鬼一样,从仓库里飘了出来。”
立刻有人反驳:
“不会吧?丹德里恩大师的歌里,他可是英雄。
英雄怎么会偷东西?”
“英雄也要吃饭啊!
这世道,怪物越来越难杀,钱也金贵。
说不定早就改行了。
你想想,那身手,可比普通贼厉害多了!”
凯克在这些閒言碎语里穿行,终於看到了赛隆的铁匠铺。
艾斯卡尔就站在门口,那件厚重的深棕色羊皮夹克领子,在晨风里一抖一抖的。
他脚下,已经碾灭了一小撮菸头。
看见凯克从街角转出来,他立刻站直了,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那双属於猎魔人的眼睛,像两把刮骨刀,从上到下,把凯克削了一遍。
他的声音很低,像压了一整晚的火。
“你去哪了?”
停顿。
“一整晚都没回来。”
凯克下意识想搬出“躲卡珊德拉”那个藉口。
可念头刚起,就被他掐灭了。
炸弹的事怎么解释?
跟他说,自己昨晚去客串了一把梁上君子?
以这位老猎魔人的脾气,怕是真的会把自己的腿打断。
脑子飞快地转著,早就备好的那套说辞,自己浮了上来。
他眼珠一转,脸上的表情瞬间切换。
换上了一副疲惫、悲伤甚至带著几分屈辱的样子。
声音也变得沙哑起来:
“艾斯卡尔.”
艾斯卡尔看到他这副模样,心猛地向下一沉,最坏的猜测涌上心头。
“你你去找那个吸血鬼了?”
凯克没有直接回答,这种半说不说的话,最能引人遐想,也最不容易露出破绽。
他只是默默地从系统空间里拿出一颗製作精良的“北风”炸弹,递了过去。
眼神躲闪,仿佛那不是一颗炸弹,而是一份耻辱的证明。
“我去和卡珊德拉—做了个交易。”
艾斯卡尔看到那颗完美的炸弹,再看看凯克那副“被榨乾”的样子,瞬间急了。
他一把抓住凯克的肩膀,力道之大让凯克都感到了疼痛。
“什么交易?!”
“你拿什么跟她换?!”
凯克只是用力把炸弹塞到艾斯卡尔手里。
然后又拿出几颗,低著头,用一种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说:
“.—我换了二十个炸弹。”
艾斯卡尔的动作僵住了。
他看著手中冰冷沉重的炸弹,那完美的工艺绝不是普通炼金术士能做出来的。
他又抬眼看著凯克那苍白的脸和躲闪的眼神。
一场“为了团队和生存,不惜牺牲自己,与女妖做屈辱交易”的悲壮戏码。
瞬间在他脑海中上演。
愤怒、震惊、心疼、愧疚——·种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堵住了他的喉咙。
让他一句责备的话也说不出来。
他最终长长地、沉重地嘆了一口气,鬆开了手,转而重重地拍了拍凯克的肩膀。
艾斯卡尔的声音变得无比复杂:
“真是——辛苦你了。”
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那个石楠根的菸斗,只是拿在手里摩,並没有点上。
“那个母蝙蝠—.不好应付吧?
凯克適时地点头,含糊,不发一言,像一头被榨乾了的公牛。
艾斯卡尔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眼神重新硬了起来。
“既然付出了代价,就不能白费。”
“走。
现在就去下水道,让那些虫子尝尝你用『牺牲”换来的东西!”
再无废话。
艾斯卡t尔领头,凯克跟上。
他们穿过后院,晨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他们没走大街,默契地拐进一条窄巷,潮湿,不见天日,正好避开所有人的视线。
巷子尽头,一个生了锈的圆形铁柵栏。
一股腐烂和污秽混合的臭气,从缝隙里往上钻。
艾斯卡尔没犹豫,用撬棍別开沉重的柵栏,一个通往地下的黑洞就这么开著。
他最后看了一眼灰白的天空,跳了下去。
潮湿的恶臭扑面而来。
艾斯卡尔走在前面,脚步很稳,心里却不怎么踏实。
他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凯克,眼神里是那种“这孩子为我们付出太多了”的怜悯和自责。
凯克低著头,庆幸谎言管用,心里盘算著接下来要面对的血战。
拐角处,前方的污水“哗啦”一声炸开。
三只皮肤惨白、身形扭曲的变异水鬼嘶吼著扑了上来,腥臭的口水甩得到处都是。
艾斯卡尔脚步没停。
反手拔剑,一道银光。最前面那只水鬼的脑袋飞上了半空。
凯克左手推出,一道无形的力,把另一只撞在墙上,只听见“噗”的一声闷响。
最后一只刚要扑向艾斯卡尔的后背,就被他回身一脚端翻,长剑顺势扎了下去,利落。
不到五秒。
两人没说一句话,只是走过户体时,不约而同地在靴子上蹭了蹭剑上的血。
他们又回到了那条瀰漫著孢子的通道。
这次有了准备,两人都屏住呼吸,加快了脚步。
可那些该死的东西还是钻了进来。
艾斯卡尔忽然闻到了一股味道。
乾燥的松木,混著旧书卷的气味。
这味道不该出现在这里。
他猛地回头,在昏暗通道的尽头,他仿佛看到了一个穿著紫色长裙的窈窕身影,是香水炼金师莎乐美。
她对他嫣然一笑,那笑容仿佛带著某种魔力,隨后身影便如青烟般消失在黑暗中。
艾斯卡尔愣住了,心跳漏了一拍。
他用力眨了眨眼,什么都没有。
手下意识地握紧了冰冷的剑柄,那熟悉的触感让他回过神来,“该死的孢子——”
他低声骂了一句,用力甩了甩头,想把那个笑容甩出去。
可那画面黏在了脑子里,让他一阵烦躁。
他不再停留,咬著牙往前冲,像是要逃离那幻觉。
凯克同样受到了影响。
他眼前是卡珊德拉的脸,又媚又危险。
她伸出舌头,舔著嘴唇,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说:
“我等著下一次“餵养”哦—””
凯克打了个冷战。
这幻觉让他更加確信,必须儘快变强,摆脱这种被榨乾的命运。
两人强忍著不適,衝出了孢子通道,再次来到那个巨大的洞穴。
眼前的景象还是老样子。
黑色的甲虫匯成一片蠕动的海洋,“沙沙”声让人头皮发麻,感觉整个洞穴都在呼吸。
“就在洞口打!这里是瓶颈!”
艾斯卡尔吼道。
“凯克,准备好你的『交易品”!”
凯克没犹豫,从那片虚无中掏出一颗“北风”炸弹。
拉开引信,用尽全力扔进虫群最密集的地方。
轰!
极寒的能量炸开。
大片的甲虫被冻成冰雕,又被后面涌上来的同类撞得粉碎。冰晶和甲壳碎屑四处飞溅。
轰鸣和碎裂声在洞穴里迴荡。
黑色的潮水被一次次炸开缺口,又被悍不畏死的虫子填满。
凯克一颗接一颗地扔著炸弹,在他们面前筑起了一道由冰霜和死亡构成的防线,虫潮后方开始骚动。
几只体型大了一圈的傢伙出现了。
一只通体漆黑、脑袋上泛著金属光泽的重甲掘进虫,顶著“北风”边缘的寒气冲了出来。
它像一辆小號的攻城锤,撞碎同类的冰冻尸体,径直衝向艾斯卡尔。
地面都在轻微震动。
艾斯卡尔眼神一凝,没打算硬接。
他冷静地向旁边跨了一步,掘进虫的衝锋擦著他的身体掠过。
交错的瞬间,他的钢剑顺势劈在掘进虫的侧面。
“鐺!”
一串火星爆开,剑刃只在甲壳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白痕。
“该死的,这壳比巨魔的皮还硬!”
艾斯卡尔心里骂了一句,嘴上吼道:
“凯克,这些大傢伙我来!”
掘进虫正笨重地转身,艾斯卡尔左手已在空中画出一个符號。
“伊格尼!”
一束火舌,精准地舔在掘进虫头部的甲壳接缝处,那地方被烧得通红,“滋滋”作响。
艾斯卡尔知道,高温能让这玩意儿暂时变脆。
但麻烦没完。
侧面的土墙突然震动起来,泥土地往下掉。
第二只!它想从侧面挖过来,断他们的后路!
“凯克,小心侧面!”
艾斯卡尔的吼声在洞穴里迴荡。他必须快。
他不再保留,迎著第一只掘进虫的反扑,不退反进。
一个亚克席法印的快速手势,让那头畜生有了一瞬间的迟钝。
就这半秒!
艾斯卡尔的身体猛地压低。
剑,像一条等候已久的毒蛇。从一个几乎不可能的角度刺了出去。
剑尖,分毫不差地扎进被伊格尼烧红的缝隙。
一剑穿脑。
掘进虫巨大的身体猛地一僵,轰然倒地。
凯克那边更棘手。
三只酸液喷射虫躲在虫潮后面,轮流朝他喷著绿色的酸液。
地上嘶嘶作响,冒著白烟,不断压缩著他能站的地方。
一滩酸液在他脚边炸开,溅起的液体把墙壁蚀得坑坑洼洼,也暂时遮住了光,投下一片扭曲的影子。
就是现在!
凯克心里一动。
又一发酸液袭来,他的身体却突然变得模糊,像一滴墨,融进了脚下的阴影里。
酸液击空,在地上烧出一个冒烟的洞。
下一秒,凯克已在几米外,靠近另一侧墙壁的阴影中现身。
这个位置,正好能打到那些躲在后面的喷射虫。
他没犹豫,將那股混著吸血鬼之力的魔力灌进剑里。
钢剑的剑身上,浮起一层不祥的红雾,像活物一样搏动。
他猛地挥出一剑。
一道半月形的红色剑气脱刃而出,带著尖啸,精准地飞向最左边那只喷射虫。
红色剑气击中目標,不只把它撞了个翘起,更猛然爆开,化作上百枚细小的血色尖刺。
一场小范围的血雨,瞬间把那只喷射虫和它身边的几只普通甲虫全罩了进去。
喷射虫柔软的腹部立刻被扎成了筛子。
它发出一声悽厉的哀鸣,绿色的酸液从伤口里不受控制地流出来,动作变得迟缓又痛苦。
血刺没能穿透骨骼,却在血肉里持续地搅动。
干掉一只,还有两只。
法印还在冷却,凯克立刻移动,借著地形和艾斯卡尔製造的混乱,跟剩下的两只周旋。
他顺手又从那片虚无中掏出一颗北风,朝著它们扔了过去。
爆炸的寒气,正好能拖延一下时间。
艾斯卡尔刚解决掉第一只掘进虫,侧面的墙壁“轰”的一声,被完全撞开。
第二只咆哮著冲了出来,目標直指正在躲避酸液、背对著它的凯克。
“凯克!背后!”
艾斯卡尔的警告声嘶力竭,可他想帮忙已经来不及。
凯克刚用第二次“阿尔德衝击斩”干掉最后一只喷射虫,听到警告,他甚至没回头。
一切早有预料。
他猛地转身,左手对准衝来的掘进虫和它撞开的那个大洞。
掌心红光大盛,像握著一颗血色的太阳。
“阿尔德·血爆!”
一股强大的圆形衝击波从他掌心喷出,狠狠撞在掘进虫的头上。
巨大的动能把它庞大的身子硬生生顶了回去,重新塞进了它自己挖出的通道里。
更要命的是,这股力量,引爆了本就脆弱的通道顶部的岩石。
无数碎石和土方轰然塌下,瞬间就把那只掘进虫和整个侧面通道给埋了个结结实实。
与此同时,爆裂的血能尖刺也刺入了掘进虫的头部。
一股微弱但清晰的生命力,顺著某种看不见的联繫,流回凯克体內,稍微缓解了些许疲惫。
两只精英怪一死,虫潮没了指挥,开始乱了阵脚。
它们不再前冲,而是互相拥挤著,最后像退潮一样,退回了洞穴深处的黑暗里。
洞穴里终於安静下来。只剩下满地的甲壳碎片、冰渣和战斗的痕跡。
两人都喘著粗气,浑身是怪物的粘液和尘土,身上也多了几道无关痛痒的口子。
艾斯卡尔走到凯克身边,看了一眼被乱石封死的侧通道,又看了看凯克身上还没散尽的血色魔力,眼神复杂地点了点头。
他开口,声音里带著疲惫,但那审视的目光,最终化为一句不怎么情愿的讚许:
“干得不错。”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
“你那身乱七八糟的血魔法—虽然看著就让人不舒服,但確实管用。””
凯克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他们看著眼前那条通往“沉睡园”的路,不再有虫子阻挡。
任务,可以继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