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他是个天才。”
陈惠万点了点头,语气平静却带著雷霆万钧的力量。
他没有问杜峰说了什么,而是用一种洞悉一切的眼神看著周星星,缓缓说道:
“杜峰是香港最顶级的工匠,他的方法,就是把所有未经雕琢的璞玉,都打磨成他心中最完美的样子。”
“他有一条非常成功的生產线,可以源源不断地製造出巨星——可能是下一个许冠文,也可能是另一个刘德华。
你只要走上他的生產线,听话,就一定会红,会赚大钱。”
陈惠万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地盯著周星星:
“但是,那不是周星星!”
“许冠文的喜剧,是精英视角,是成年人对社会的观察和讽刺。而你的喜剧,是草根的、解构的、后现代的!
你的魂,是那个在板间房里长大,用鬼脸和幻想来对抗残酷现实的小孩子的魂!”
“杜峰想把你的魂抽走,换上一个成年人的、高级的魂。
而我,要做的,是让你把这个小孩子的魂,释放到极致,让全香港的年轻人,都在你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为你的笑而笑,为你的哭而哭!”
陈惠万站起身,走到周星星面前,一字一句地说:
“他要的是一个完美的喜剧演员,而我要的,是一个独一无二的喜剧之王。”
周星星猛地抬起头,看著眼前这个给了他一切的男人,看著这个唯一能看穿他灵魂的男人。
周星星的眼神,前所未有的清澈和坚定。
“万哥,”他站起身,深深鞠躬:
“那边是一个很美的雀笼,金碧辉煌,应有尽有。”
“而你这里,”他看了一眼这个破旧的仓库,“是一个可以让我学飞的悬崖。”
他无比郑重地说道:“我想学飞。”
陈惠万笑了,笑得无比欣慰。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才真正拥有了这个未来將顛覆整个华语影坛的喜剧之王。
他给出了一个承诺:
“阿星,相信我。拍完这部电影,第一件事,就是帮伯母换一间能看到海的房子。”
有些东西,比金钱和合约,更牢不可破。
它叫作“信任”。
第二天,破旧的仓库片场,气氛焕然一新。
周星星变了。
那个前几天还心事重重、频频ng的年轻人,彷佛一夜之间被打通了任督二脉。
剧组里,没人知道他这两天经歷了什么。
但所有人都感受得到,那个独一无二的周星星,回来了,而且是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姿態。
镜头前,周星星正在拍摄一场被黑社会追债的戏。
他不再是之前那个小心翼翼、试探著表演的儿童节目主持人。
他將小人物的惊恐、市侩和急中生智的荒诞感融合得天衣无缝。
一个躲闪的动作,他能夸张地扭成一根麻;一句求饶的台词,他能讲出七八个不同的腔调。
时而諂媚,时而悲愤,惹得在场所有人,包括一向严肃的道具师,都笑得前仰后合。
陈惠万站在监视器后,嘴角掛著一丝不易察觉的、发自內心的微笑。
这,才是他脑海中那个独一无二的喜剧之王。
这钱,烧得值!
就在这片充满希望的氛围中,一个不协和的音符响起。
阿標脸色铁青地快步走了进来,径直来到陈惠万身边。
“万哥,我们租器材的公司,刚刚打电话来,说他们的器材被另一家公司全包了,要提前收回我们的设备。”
阿標的声音压得很低,但语气中的焦急却掩盖不住:
“还有我们这个仓库的业主,也说要加租,明天开始,租金加一倍!不然就让我们立刻搬走!”
陈惠万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知道,这不是巧合。
这一招,阴险,且致命。
他不动用暴力,也不搞舆论攻击,而是直接从根基上瓦解你的生產能力。
他知道星万影业是个空壳子,知道那一百万资金捉襟见肘。这是最专业、最精准的打击。
消息很快在剧组里传开,刚刚才升起的一点士气,瞬间烟消云散。
“搞咩啊?听日就冇机器用?”
“我就说啦,跟个古惑仔开工,迟早出事!”
“散伙啦,都系返tbb稳阵啊……”
人心,散了。
周星星也急了,他衝到陈惠万面前:“万哥,点算啊?没了器材,我们……”
“慌什么?”陈惠万的声音不大,却压过了现场所有的嘈杂。
陈惠万一步一步走到剧组中间,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人的脸。
“器材没了,可以再租。场地没了,可以再找。”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如刀:
“但如果人心没了,那才是真的完了。”
他看著阿標,沉声问道:
“阿標,如果我让你带兄弟去『说服』那个器材公司的老板,你做不做得到?”
阿標一愣,隨即挺起胸膛,杀气毕露:
“万哥一声令下,我保证他今晚就把所有机器亲自给我们送回来!”
剧组里,一些胆小的场务已经嚇得脸色发白。
然而,陈惠万却摇了摇头。
“但是,我们不做。”
他环视眾人,一字一句地说道:
“如果用拳头能解决所有问题,我陈惠万今天就不会站到这里,拍一部叫《赌圣》的电影。”
“我之所以要拍电影,就是要告诉全香港的人,我陈惠万,想走一条新路。一条不用打打杀杀,也能赚钱,也能受人尊重的路!”
这番话,掷地有声,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陈惠万转向周星星,脸色重新恢復了平静:
“放心,明天,我们会有更好的机器,更好的场地。现在,收工,我请大家去福元里,宵夜我包了!”
在眾人將信將疑的目光中,陈惠万转身走进了仓库角落的临时办公室。
门一关上,他脸上的镇定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凝重。
他靠在椅背上,疲惫地揉著太阳穴,腿上的伤口传来阵阵剧痛。
一百万,已经出去了大半。
现在被人釜底抽薪,他手上的牌,几乎已经被打光了。
阿標跟了进来,关上门,急道:
“万哥,我们现在怎么样?难道真是要去求其他公司?”
“求?”陈惠万冷笑一声,“杜峰能让一家公司毁约,就能让全港的公司都对我们关上门。这条路,行不通。”
“那……那真系要用老方法?”
阿標试探著问,眼中闪过一丝戾气。
“用老方法,我们就输了。”
陈惠万的思路在飞速运转:
“杜峰最希望看到的,就是我们动粗。只要我们一动手,『江湖人拍电影闹事』的帽子就扣死了,icac和o记(有组织罪案及三合会调查科)就有足够的理由来查封我们,我们永无翻身之日。”
他陷入了沉默,前世身为狗仔之王李诚的记忆碎片在脑海中翻涌。
他见过太多表面光鲜亮丽的大人物,私底下是何等的骯脏与不堪。
他知道,每个人都有不能被阳光照到的角落。
杜峰想用电影圈的“明规则”来玩死他这个外来者。
釜底抽薪,精准打击,手法乾净又致命。
那么,自己就只能用前世的“潜规则”来破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