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影西斜,大理寺內一片散值前的忙碌景象。
张行成整理著案卷,脸上掩不住的得意之色。
自上午接下状告东宫的案子后,大理寺卿孙伏伽和少卿刘德威都称病迴避,如今这大理寺,可就是他张行成说了算!
魏王这条大腿他算是抱上了!
想起杜楚客许诺的好处,张行成也是被迷得五荤八素。
整理整理官服,便准备去魏王府赴宴,可两个大理寺丞却匆匆拦住了他的去路。
“干什么?”
张行成皱眉,“什么事需要本官亲自出马?”
“回大人,外面有人鸣冤!”其中一个大理寺丞擦著汗道。
张行成斜眼一瞥,“有人鸣冤你们按例办理就是,何必来烦本官?”
“大人恕罪!”
另一大理寺丞赔著笑,“实在是案情重大,牵涉之人地位崇高,下官们不敢做主,非得大人您这样有担当的朝廷重臣才能决断!”
这话听著舒坦!
张行成捋了捋鬍鬚,“既如此,本官就去看看!你们也是,一点小事都办不好!”
说罢,他整了整官袍,在两个大理寺丞的簇拥下往大堂走去。
此时,大理寺大堂,闹哄哄的跟菜市场没什么两样。
张行成脸色肃穆,往公案后一坐,重重一拍惊堂木,“肃静!尔等有何冤屈,一个个道来!”
“大老爷,小人冤枉啊!”
“求青天大老爷做主!”
“大人,小人全家都冤枉啊!”
眼前黑压压一片,张行成只觉无数刁民如潮水般涌来。
他顿时后悔了。
这种底层案子最是难缠,一个不好就容易损了他的官威。
这两个混帐,竟敢坑我!
他狠狠瞪向那两个大理寺丞,却见他们也是一脸无奈。
“大人,你快看看这些案子。”
两个大理寺丞也是心思灵巧之人,见张行成看他们的眼神,如何不知道张大人心中想些什么。
这些案子原告虽是升斗小民,但状告的对象可是东宫。
这借他们多少胆儿也不敢擅自做主啊。
而张大人上午刚好接了状告东宫的案子,那不正好,这业务不得统一归类给他嘛。
不过,也是奇了。
这怎么一下子冒出这么多人状告东宫呢?
那位太子爷做什么天怒人怨之事了?
“哼!”
张行成被赶鸭子上架。
非常不满地接过状纸,不过只看了几眼,便是立刻喜笑顏开。
哈哈,天助他也!
上午杜楚客送来的那几个农户状子,他接得还有些忐忑。
毕竟,涉及对象可是当朝皇太子。
那位如今手段雷霆,这一个不小心可就难免不了萧德言、公孙常诸流的后尘。
但现在好了!
这么多人都来状告东宫,那不就说明那位真的做出了什么天怒人怨之事嘛!
哈哈哈!
若他把这些案子办成铁案,不仅能討好魏王,还能声名远播,被百姓喊一声张青天!
哈哈哈哈。
好啊!
张行成越想越得意,內心极度膨胀,也没心思看状纸了。
摆出大人官威,便让两个大理寺丞总结提要。
足足四十四张状子,都是状告东宫,虽未直指当朝太子,却都是告的东宫属官或者家僕。
也真是难为这些刁民了,竟然对东宫的属官和家僕名字如数家珍。
说真的,两个大理寺丞他们自己都未见得对东宫如此熟悉。
当然,他们不知道,这些案子都是杜荷隨意编排的。
他俩摇摇头,硬著头皮一张接著一张看,最后看下来,都是些鸡毛蒜皮的指控,什么东宫家奴欺男霸女,什么东宫属官强买强卖……
这也就罢了!
状纸上,对於事发时间和地点都是模糊其词,这不就是街坊邻居道听途说来的嘛。
两位大理寺丞都有些无语。
这些案子接下来,能对皇太子起到什么打击作用他们不知道,但他们知道,大理寺若接下来承办,那可真是要倒大霉了。
如今的皇太子可非从前,现在谁敢衝撞就会被按律处置。
说起来,也是奇怪。
皇太子也不知何时竟对律法那么熟悉了。
“大人,这些事涉太子,而且都是捕风捉影的鸡毛蒜皮之事,咱们还是別接了吧。”
两位大理寺丞说出了建议。
但张行成却是鼻子一哼,这两个蠢货,当真是胆小如鼠。
这些案子究竟如何重要吗?
根本不重要!
重要的是,配合上午魏王安排人告的案子啊。
“住口!”
张行成厉声呵斥,“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身为朝廷命官,岂能畏首畏尾?”
他说得义正辞严,堂下顿时响起一片“青天大老爷”的欢呼。
这两个蠢货还敢教他做事!
张行成轻蔑地瞥了眼战战兢兢的两位大理寺丞,大手一挥,“这些案子本官都接了!具体审理……”
他看了眼天色,“明日再议!”
毕竟,现在过了下值时间,而魏王府的宴席可耽误不得!
张行成匆匆出了大理寺。
而那些方才还吵吵嚷嚷的“告状百姓”却默契地对视一眼,如地下暗桩般分散开来,沿著不同路线消失在长安城的街巷中。
暮色渐沉,杜荷站在一处僻静院落內,身后几棵老槐树的枝叶隨风沙沙作响。
他负手而立,夕阳將他的身影拉得修长。
不多时,数十个身著粗布衣裳的汉子从不同方向悄然入院。
为首的刘三虽瘸著一条腿,步伐却异常稳健。
“公子,事儿办妥了!”刘三抱拳行礼,眼中透著精明。
杜荷微微頷首,从袖中取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辛苦诸位,这是酬劳。”
刘三接过,轻轻掂了掂分量,咧嘴一笑,“公子放心,明日大理寺开堂,咱们绝不乱说话。”
“对!”
旁边一缺了胳膊的精瘦汉子接话,“咱们就咬定是听人说的,模稜两可,既不攀扯太子,也不让大理寺轻易结案。”
杜荷满意点头,“记住,你们只是普通百姓,听闻东宫有人欺压良善,心中不忿才来告状!”
“至於证据?没有!”
眾人相视一笑,心领神会。
他们不是市井无赖,而是当年隨军征战的老兵,有的缺了胳膊,有的伤了腿,退伍后无田无產,只能靠打零工餬口。
难得太子殿下给他们一条活路。
“公子,咱们明白。”
刘三压低声音,“大理寺接了这么多状子,若查不出个所以然,反倒显得他们草率。”
“到时候,朝中必有人质疑,这些案子,到底是真有其事,还是有人故意构陷东宫?”
杜荷嘴角微扬,却並不多言。
他环视眾人,语气郑重,“此事办妥后,你们便不要再拋头露面了!我会安排你们去一个新去处!”
太子新建的火药作坊正需要这些人。
眾人眼睛一亮。
自然明白这意味著什么,以后的生活算是有著落了。
“公子放心!”
刘三郑重抱拳,“咱们定不负殿下所託!”
“定不负殿下所託!”
在场其他人也都齐声低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