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华院主屋。
云棠一直挺的笔直的脊背,在门关上的瞬间,终於鬆懈下来。
她整个人向后一仰,重重靠在柔软的枕上。
抬起一只手,用手背覆盖住微微发烫的额头,闭上眼,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嘆息。
“唉……这一个两个的,可真是不让我省心……”她的声音带著浓浓的倦意。
一旁的青鳶见状,眼中流露出心疼之色,连忙轻步上前,柔声询问道:“主子,可是头疼了?奴婢替您揉揉吧?”
云棠依旧闭著眼,无力地摆了摆手,声音有些闷,“不用。就是心累。”
她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方才的事,以及思考后续该如何真正引导云鹤轩走上正途。
光是惩戒,终究是治標不治本。
下一刻,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隨即是青果压低了的通报声:“主子,宫里来人了,说是圣上传召,请您即刻入宫一趟。”
云棠覆盖在额上的手微微一顿,缓缓放下,睁开了眼睛。
皇帝突然传召?
这个时辰……
她心下微转,面上却不动声色。
“更衣。”她简洁地吩咐道,声音已恢復了平日的清亮。
青鳶立刻应声,与青果一同利落地为她换上了便於行动的宫装。
不多时,马车驶向皇城,穿过重重宫门,被带到了暖阁。
暖阁內,龙涎香的气息淡淡縈绕著。
皇帝正伏在案前批阅奏章,听到通传,抬起头,见到走进来的云棠,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旋即放下了手中的硃笔。
“小傢伙来了?快过来让朕瞧瞧,最近又在忙活些什么,可是有些日子没进宫来了。”皇帝语气亲切。
云棠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听到“小傢伙”这个称呼,忍不住微微鼓起了腮帮子,抬起头,一双大眼里带著些许不满,小声抗议道:“棠儿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才不是小傢伙。”
皇帝被她这模样逗得朗声笑了起来,指了指旁边的座位,“好好好,不是小傢伙,是我们云棠长大了,来,坐下说话,朕听说你最近把棠华院打理得不错,那几个小的也安分了不少?”
云棠依言坐下,心里却嘀咕,消息传得可真快,面上却乖巧应答,“劳圣上掛心,不过是些琐事,尽力而为罢了。”
她可不想把刚才那场闹剧捅到皇帝面前。
两人又閒话了几句家常,期间气氛格外轻鬆融洽。
逗留约莫一炷香的功夫,见皇帝案头奏章依旧堆积,云棠便识趣地起身告退。
从暖阁出来,云棠並未直接出宫,而是转道去了皇后的中宫。
皇后素来喜爱她,听闻她来了,立刻笑著召见。
中宫的氛围与暖阁又自不同,更加温馨閒適了些。
皇后身边得力的掌事宫女已笑意盈盈地候在宫门口,见了云棠便亲切地行礼,“小主子来了,娘娘正念叨您呢,快请进。”
踏入殿內,只见皇后正斜倚在临窗的软榻上,手中虽拿著一卷书,目光却望著门口。
一见云棠进来,她立刻放下书卷,朝云棠伸出手,“棠儿,快过来。”
云棠快步上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便被皇后一把拉到了身边坐下。
皇后握著她的手,上下细细打量,眼神里满是怜爱,“看著气色倒还好,就是好像比上次见时又清减了些?可是府里事务繁杂,累著了?还是底下人伺候不尽心?”
不等云棠回答,皇后又连珠炮似地问道:“近日胃口如何?夜里睡得可安稳?”
云棠心里暖暖的,笑著逐一回答:“劳皇后娘娘掛心,棠儿一切都好。府里事情是多了些,但还能应付。胃口也好,睡得也香。”
“那就好,那就好。”皇后轻轻拍著她的手背,嘆道,“你可要好好顾著自己,莫要太过操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不想看了就直接丟出去,你还是个孩子,不需要做这么多事。”
说著,她像是想起什么,转头对掌事宫女吩咐道:“去把前儿江南进贡的那几匹软烟罗和云雾綃拿来,还有內府新造的那套芙蓉头面,一併取来。”
宫女领命而去,很快便带著几个小宫女捧著一应物品回来。
皇后亲自拿起一匹天青色的软烟罗在云棠身上比划,满意地点头,“这顏色清雅,最衬你的肤色,做件夏衫正好。”
转而,又指著那套做工极其精巧的头面说:“小姑娘家,就该戴些鲜亮灵动的首饰,这套你戴著玩儿去。”
云棠连忙推辞,“这太贵重了,棠儿平日里也戴不了这许多。”
“哎,给你你就拿著!”皇后佯装不悦,打断她的话,“本宫这里好东西多的是,你是国公府当家的小姑祖,出门会客,穿戴体面些也是应当的。”
见她实在热情,云棠便也收了,乖巧谢恩,“那棠儿就谢皇后娘娘赏了。”
接著,云棠便绘声绘色地给皇后讲了些府里的趣事。
“哎哟,我们棠儿真是个开心果!”皇后拉著她的手,笑得止不住,“有你在跟前,本宫什么烦心事都没了!”
两人又说笑了好一阵子,直到皇后脸上渐渐露出些许倦容,忍不住以袖掩口,轻轻打了个哈欠。
云棠见状,立刻体贴地起身,“您操劳一日,定然乏了,棠儿就不多打扰了,您好好歇息。”
皇后確实有些累了,便也不再留她,只又叮嘱了几句,才依依不捨地让宫人好生送她出去。
出了中宫,日头已经西斜。
云棠站在宫道上,微微犹豫了片刻,对青鳶道:“去找太子。”
走到宫门前,通报的內侍见到是她,脸上立刻堆起笑容,並未多问便躬身请她进去。
刚踏入庭院,便见一袭月白锦袍的景华琰正站在一株开得正盛的白玉兰树下。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来,俊朗的面容在看到云棠的瞬间,顿时眼前一亮。
“棠儿!”他快步迎了上来,语气轻快,“我正想著你呢,可巧你就来了。”
对於云棠的到来,景华琰是发自內心的开心。
云棠眉眼弯弯,露出了一个轻鬆的笑容,“从皇后娘娘那儿出来,顺道过来看看你唄,你在这儿发什么呆呢?”
“在看这玉兰,开得真好。”景华琰笑著指了指枝头繁,目光却始终落在云棠脸上,细细端详著她,“怎么瞧著这样疲惫?”
云棠嘆了口气,摆了摆手,“別提了,还不是那几个不省心的小傢伙,闹得我头疼。”
在景华琰这里,她可以毫不避讳地抱怨,无需任何偽装。
景华琰瞭然地点点头,体贴地没有追问细节,只温声道:“既然来了,就在我这儿歇歇脚,喝杯茶再回去,我这儿新得了些贡茶,味道清甘,正好给你解解乏。”
“好啊。”云棠欣然应允。
与此同时,弄影铺內。
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甜甜拖著脚步走到椅边,重重地坐了下来。
她伸手揉著酸胀的肩膀和胳膊。
虽然浑身像是散架一般疲惫,但一张圆脸上却洋溢著笑容,眼睛里闪著光。
“天吶……”她看著略显空荡的货架,语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喜悦,“我……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才改了路子几天?咱们铺子里的生意……竟然能好成这样,带来的货都快卖断啦!”
她回想起不久前这里还积灰濛尘的景象,再对比今日的热闹,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
从前的她,何曾想过会有这样红火的一天?
坐在她对面的是青书和夏月柔。
青书眉宇间也难得地舒缓了些许,指尖轻轻点著桌面,似在盘算著什么。
夏月柔笑的温婉,看著甜甜那副又累又开心的样子,眼中满是欣慰。
三人正中间的方桌上,堆著一小堆散碎的银两和铜钱。
这些,仅仅是她们今日一天的营收,却比过去一个月加起来还要多上许多。
甜甜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堆银子吸引,眼睛亮晶晶的,下意识地搓了搓手,喃喃道:“这么多呀……”
她这副小財迷的模样被夏月柔尽收眼底,忍不住轻笑出声,摇了摇头。
下一瞬,只见夏月柔伸出纤长的手指,利落地將桌上的银钱大致分成了两堆。
隨后,將其中明显较多的一堆,轻轻推到了甜甜面前。
甜甜眨了眨眼,看著眼前突然多出来的银子,一时没反应过来,懵懂地抬头看向夏月柔,“夏姐姐,这……这是什么意思?”
夏月柔笑容温和,“这是你今日应得的份例,铺子能有起色,你出力最多,从前到后张罗招呼客人,嗓子都说哑了,这辛苦钱,自然该你拿大头。”
甜甜连忙摆手,“这怎么行,主意是小主子和青书先生出的,货是夏姐姐你调配的,我不过是出了些力气。”
“让你拿著便拿著。”夏月柔打断她,语气轻柔却坚定,“没有你在这里撑著,再好的主意和再妙的货色也卖不出去,这是你该得的。”
说完,夏月柔又从那堆明显少了许多的银钱里,拨出了一小部分,推向青书,“青书先生,这份是您的。若非您,这弄影铺绝无今日之光景。”
然而,青书的目光在那几块碎银上只停留了一瞬,便淡淡地移开了。
他抬起眼,神色平静无波,態度却异常坚决地摇了摇头,將银子推了回去,“不必,我分文不取。”
夏月柔微怔,“青书先生,这是为何?您之功劳,大家有目共睹。”
青书端起手边已经微凉的茶水,轻轻呷了一口,才缓缓开口,“我在此处,本是奉小主子之命行事。助弄影铺起死回生,亦是我分內之责。岂能再取酬劳?”
他如今虽为云棠所用,但行事自有其分寸和底线。
在他看来,领取薪俸等同於受僱,而她与云棠之间,远非简单的僱佣可比。
甜甜看著青书,又看看夏月柔推到自己面前的银子,心里又是感动又是不安。
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终小心翼翼地將那堆银子往中间推了推,小声道:“要不……要不还是按照以前的规矩,入公帐吧,或者……或者我们三个平分?青书先生您一定要收下,不然我这钱拿著也不安心。”
铺子內一时安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