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涣重新给凯文添了杯茶,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
同样在大家族侵染出来的人,哪怕资料上凯文远没有他二哥那么劣跡斑斑,陈涣也从不觉得凯文会如同他表现出来的那般人畜无害。
而他此刻摆出的高姿態也並非傲慢,这只是一种很常见的谈判手段。
他猜测,凯文既然会直接登门,那他手中,一定握著一些自认为能说服陈涣的东西。
陈涣想听听这个。
凯文也没辜负陈涣的期待,他一上来就拿出自己的筹码。
“华夏的歷史文化充满魅力,你的文化周边创意同样令人惊嘆,但恕我直言,它们偏居一隅太久了,被困在了华夏內部。”
“你应该明白的,华夏的市场很大,但世界更大。”
“凯文家族的珠宝销售渠道遍布全球,而好莱坞是全球娱乐中心,这两项都是你们的弱势。”
说完,他指了指自己:“恰巧,这两样我都有。”
陈涣笑了下:“听起来好像还不错。”
凯文:“当然,华夏文化在国际上至今仍然充满神秘的魅力,但销售量再高,也仅仅是生意,想要形成全球化產业,你需要一个更专业的合作伙伴。”
陈涣好像真的被说动了一样,挑了下眉:“你想怎么合作。”
凯文:“我们合资组建一家公司,重新对你们的核心文化ip进行包装。”
“资金方面不用担心,同时我还有全球顶级的管理团队,他们会解决ip唯一性的相关麻烦。”
说到最后,他终於图穷匕首见:“你只需要提供ip,其他所有我都可以搞定,我只有一个要求,我们共享版权。”
“天哪,”陈涣差点笑出声,“凯文先生,感谢你的慷慨,不过可能大家所受的教育不同。”
“你们阿美莉卡没有歷史,我们华夏却是有的。”
“华夏的歷史和文化属於所有华夏人,那是我们的祖先通过世世代代的积累,为民族留下的宝贵財富。”
“我没有权利把它授权给任何人,我和每一个华夏人一样,都是被我们的祖先所授权的。”
“至於你所说的唯一性的问题,”陈涣轻笑了一声,“我並不认为我有唯一性,有唯一性的是我们再创作的创意。”
“我们的文化ip也不需要进行包装,如果没能让別人主动来理解它的美,那么一定不是它不够美,而是我们这些相关从业者没有讲好它。”
凯文皱眉:“我以为你是一个有野心的人。”
陈涣摇摇头:“我只是华夏再普通不过的一个生意人,小富即安即可,没有那么远大的理想和抱负。”
凯文还想说什么,陈涣微笑道:“不早了,我们改日再敘。”
凯文离开后,全程没怎么插话的林中月才皱起了眉头。
陈涣抬手在她眉心抚了抚:“又琢磨什么呢?”
林中月:“我总觉得他的目的不止於此。”
陈涣点头赞同:“我也觉得。”
林中月等了一会儿,没等到陈涣的下文,不满的瞪视陈涣。
陈涣反倒笑出声,揉了揉她的头髮:“好了。”
“他在很努力的表现出自己是个直爽的性格,可惜他骨子里那股西方资本的傲慢与偏见是藏不住的,所以你才会觉得彆扭。”
“不过你说的对,他太急迫了,就一定有造成他这么急迫的原因。我让十夜去查查。”
林中月点点头,提醒道:“毕竟是在国外,让十夜也小心点。”
陈涣:“放心。”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没有再遇到凯文。
林中月猜测:“可能他觉得你这块骨头难啃,去找別人了。”
看凯文那个广撒网的架势,他们一定不是唯一被找上的人。
陈涣弯了弯嘴角:“很有可能。”
就在他们这段对话的当天下午,陈涣收到了系统发过来的视频。
系统从跟了陈涣,就好像加载了道德標兵模块,这也不许干那也不许干。
所以它无比珍惜这次难得的机会。
而它的这段视频,从录製画面上就能感觉到年代感。
陈涣和林中月点开一看,就见一个名叫威克斯的富豪,正在红著眼睛举著號码牌疯狂加码。
镜头往下移动,台下是一只老虎和一只狮子在殊死搏斗。
陈涣觉得这名字眼熟,翻出系统最早给他的资料,果然在第一页看到了威克斯这个名字。
那就是凯文的父亲,一个面向镜头时和善儒雅的外国老头。
陈涣轻嗤一声:“看来基因的力量確实强大。”
林中月也想起了陈涣之前说过的,凯文的二哥,也同样爱好斗兽。
她回想了一下:“我记得他叫霍华德?”
陈涣点头:“没错。”
视频下面还附带了系统查到的有关赏金榜的信息。
哪怕是在国外,赏金榜的存在也不是大咧咧的展示在人前的,它是某些富人们共同的秘密,或者说特权。
存在的具体时间已经不可考究了,但毫无疑问,威克斯一定是其中的常客,而他的二儿子继承了这一点。
看到后面,林中月不自觉地拧起眉,露出厌恶的表情。
猛兽一死一伤,而人类在看台上极尽的狂欢。
陈涣深吸一口气:“网际网路扩大了它的规模。”
林中月很沉默。
她曾经见过陈涣坐在办公桌前,一笔一笔几百万的慈善金批出去,几次三番的强调要加强防护网。
她当时和很多人一样,都觉得陈涣太过谨慎。
现在看来,是她不够谨慎。
她握住陈涣的手:“我们能做些什么?”
陈涣反过来拍拍她的手,示意自己没事,还能安慰她:“尽力做我们能做的就够了。”
林中月点点头,她迟疑道:“那凯文?”
陈涣重新翻出了威克斯的资料,缓缓说出自己的怀疑:“十夜查到的资料上来看,威克斯不喜欢自己的大儿子,但他大儿子的母族强劲,而且早早就接触了家族生意。当初威克斯就拿他没办法,现在他年纪大了只会更没办法,我怀疑凯文是想在威克斯面前表现一番,他母亲是威克斯目前最宠爱的女人,就算他不能继承家族,只要表现出自己的价值,也能分到更多的財富。”
而霍华德四年后的行为,陈涣在看过视频后也有了些许猜测。
他可能不是为了自己,而是在投其所好。
当然,这还只是他单方面的推测,具体如何,还需要更多的证据。
系统忽然出声:“宿主,其实没有证据也行。”
陈涣:“嗯?”
系统:“赏金榜算是一种暗网,我可以曝光它。”
陈涣弯了弯嘴角:“如果有一天需要这么做的话,我会跟你说的。”
观鯨並不是他们这次度蜜月的唯一行程。
原本林中月还有些警惕,谁知凯文来的突然,消失的更突然。
林中月吐槽:“要不是我確定自己的脑子没问题,都要以为他其实是我幻想出来的了,他真是我见过最没诚意的投资人。”
陈涣听完笑个不停:“可能是钓別的鱼去了。”
为什么富人大多热衷於度假?
因为在度假时,总能遇到与自己相同层级的人,所以才会有度著假就把生意谈成了的说法。
度假也是一种社交,而且是最经济的社交入场券。
“那他可比他哥差远了,至少眼光就不行。”林中月毫不留情地评价。
陈涣笑著点头赞同。
吐槽了一番,两人很快就把凯文拋到脑后。
三个多月的蜜月行程中,他们在海鸥的见证下拥吻,在极光爽约时共舞,在热气球攀升时十指相扣,在古老的教堂前交换誓言。
看到齐天一的请假信息时,两人刚刚泡完温泉出来。
听到陈涣忽然嘆了口气,林中月停下脚步:“怎么了?”
陈涣幽幽的看著她:“一个不幸的消息,我们的蜜月旅行可能要中断了。”
林中月掐指一算时间,忽然有些心虚。
陈涣摇头:“不是那个原因,齐天一要请假,长辈生病他要去念城探望,可能要待一段时间。公司太多事,咱俩得回去了。”
林中月神情也严肃了起来。
长辈生病晚辈去探望很正常,但后面那句要待一段时间,就莫名让人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两人动作很快,当晚就坐上了飞机。
到家后,他们从温清然那得到了更准確的消息。
温清然:“齐天一的二姥爷,连著被下病危通知书,齐天一是被他外公派来的车接走的,我去看了一眼齐铭也跟著被接走了。”
陈涣读出了温清然的未尽之言,齐天一的二姥爷身体一直不好,但像这种大规模的让子孙都回去还是头一回。
即便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陈涣也没料到讣告会来的那么快。
临时订机票没有那么多位置,他们只能分批过去。
陈涣和温清然在飞机上换上林中月带过来的衣服。
李松则是准备下了飞机以后让人给他送一套过来。
就是为了防止这种情况,最近兄弟们穿的衣服大多都是黑白灰为主,不过分晦气,也不至於太扎眼。
李松著急的手都是抖的,刚刚就是他不管不顾的连门都没敲直接衝进了陈涣办公室,第一时间跟陈涣说了这个消息。
这会坐上飞机,他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事,低头心虚的说:“修门的钱从我工资里扣。”
陈涣无语的在他脑壳上敲了一下:“嚇傻了?”
李松默了默,承认了:“嗯。”
他偏过头,看向窗外的云层:“我没想到。二姥爷常年身体不好,时不时就要住院,但他从一比零、二比零到几十比零,我以为他永远能战胜病魔。”
“我和齐哥打从穿开襠裤那会起就没分开过,一起上学一起闯祸,二姥爷总说陪他家那混世魔王玩真是委屈我了,我小时候可喜欢听这话了,因为每次二姥爷说完,就会笑眯眯的往我嘴里塞块,可甜了。”
林中月和温清然安静的听著,都没出声。
只有陈涣轻嘆一口气,手掌按在他肩上:“人需要无数次的战胜病魔,可病魔只需要胜利一次。张二爷爷打了一辈子胜仗,他只是太累了,不是不心疼你们了。”
李松原本还在竭力忍著,听到陈涣的话,眼泪唰的就下来了。
他死死攥紧拳头,低垂著脑袋:“哥,我应该早点过去的,我真的没想到,二姥爷最近几年都不怎么见人,我以为这次也是不想见外人,早知道我应该死皮赖脸跟著齐哥的车过去的,兴许能见到最后一面。”
陈涣捏著他的肩把人扶正:“现在这样也很好,人生最后的时间,你要允许他自私一点,他想把更多的时间留给齐天一。你用自己的遗憾成全了他们祖孙最后的时刻。”
“听著李松,没有人会因为你的缺席责怪你,大家都会说你是个懂礼节知进退的好孩子。”
温清然默默跟著点头。
李松哭了一路,下飞机的时候眼睛已经肿的跟个桃似得了。
陈涣无奈,把林中月给他准备的墨镜递给了对方。
林鬆紧抿著嘴接了过来,有点不好意思的问:“哥,我是不是太不坚强了。”
看人总算不哭了,陈涣也就一点没客气:“没事,你不坚强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就你这迎风变粉的体质,註定坚强不了,別挣扎了。”
结果他前脚刚说完,后脚他们刚见到齐天一他妈,李松就扑上去开始大哭,又难过又委屈:“呜呜,阿姨,齐哥回来没带我。”
自己看著长大的孩子,张桂熙怎么会不心疼,她揉了揉李松的脑袋,又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好了好孩子,不哭了,阿姨知道你难过,你齐哥回来的时候没想到会这样,不然不带谁也不能不带你。二叔他是没有遗憾笑著走的,乖啊,不哭了。”
陈涣轻咳一声,对林中月和温清然说:“你们留在这边帮忙,我去看看齐天一。”
张桂熙叫住他,让李松先等会,她从旁边端出一碗温热的粥:“我们这些大人都有心理准备,就是天天……他太难过了,最近几天都没怎么吃东西,谁说也不听,我知道你们关係好,麻烦你帮我们劝劝。”
这种事,陈涣也不敢打包票,他接过来说道:“我试试。”
张桂熙轻轻点头。
陈涣走进灵堂,立刻就明白张桂熙为何如此担心了。
灵堂中来弔唁的人人来人往。
只有齐天一孤零零的跪在中间,一动不动,任谁来谁走都没有丝毫反应。
才不过几天时间,看身形就已经瘦了好几圈,量体裁衣的西装外套都显得空荡荡的。
有那么一瞬间,陈涣眼前一晃,好像看到了那个孤零零跪在爸妈墓前的温清然。
他脚步微顿,缓了下神才慢慢走近。
陈涣把盛著粥碗的托盘放到齐天一面前,一句话都还没说,就听齐天一嘶哑著开口了。
“陈涣,二姥爷生前最后时刻逼著吴家把那女人送进了精神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