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云朝离了苏城,单人匹马,一路向著充州方向疾驰。
  越靠近北方官道,景象便越发悽惨。
  沿途儘是拖家带口、向北逃难的灾民,他们衣衫襤褸,骨瘦如柴,绝望的眼神空洞得如同枯井。路边偶尔可见倒毙的尸骸,无人掩埋,任由鸦雀啄食。
  行至一处荒村断墙时,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著血腥与腐臭的气味扑面而来。裴云朝勒马缓行,目光所及,令他胃里一阵翻涌——
  只见一群灾民正围著一具早已不成人形的尸体,如同地狱里爬出的恶鬼,疯狂地撕扯分食。肠肚內臟散落一地,暗红的血跡浸透了黄土。
  他们眼中早已没有了人性,只剩下动物般最原始的飢饿与贪婪。
  易子而食……史书上的寥寥几字,此刻化作眼前活生生的人间地狱。
  裴云朝握紧了韁绳,指节泛白。他马鞍旁的行囊里並非没有乾粮,但裴云朝没有施捨他们吃食。
  在这种时候,若是拿出食物,毫无意外会引发疯狂的爭夺。
  到时候,他要么只能拔剑斩杀这些可怜的饿殍,要么就会被他们吞没。
  裴云朝收回目光,一夹马背,一骑绝尘而去。
  抵达充州,知州早已得讯,虽热情出迎,但眉宇间难掩忧色。
  裴云朝无心寒暄,径直说明勤王救驾的来意与京中惊变。
  知州面露挣扎,此事关乎身家性命,但裴家威望素著,平寧侯官印亦非作假,国难当头,他最终一咬牙,抽调出一万州兵,交由裴云朝。
  裴云朝接过兵符,片刻不停,即刻引兵出发,与裴林在城外一处隱秘的裴家私宅会合。
  这宅子是裴云朝一位早已故去的表爷爷名下產业,荒废多年,藏於山坳,偏僻无人知晓,因此侥倖未被宋元睿的爪牙发现。
  父子相见,来不及唏嘘,便在正厅內密谈。
  烛火摇曳,映照著裴林凝重无比的脸。
  “约摸半月个多月前,宋元睿带著蚩尤面具,忽然攻破皇宫守卫,將皇上囚禁在深宫,並带著兵力控制了文武百官。”
  “我与你娘,也是因著一些旧部暗中传递消息,提前察觉风向不对,这才侥倖脱身,逃了出来。”
  裴云朝沉眸:“爹,你亲眼所见?当真能確定那面具之下,就是宋元睿?”
  裴林摇头:“带著蚩尤面具,如何能確定?但应该大差不差,这世上除了那瘟神,还有谁会带著面具作战?”
  “云朝,”裴林看向儿子,语气沉重,“眼下之局,你认为该如何是好?”
  “得去救宋元璟。”裴云朝道。
  儘管心知肚明,以宋元睿的心狠手辣,陛下落入其手,此刻多半已是凶多吉少。
  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与宋元璟不仅是君臣,更是多年知交,於公於私,他都不能在此刻袖手旁观。
  再说了,裴云朝和宋元睿之间,也还有笔帐没算完。
  当年宋元睿对沈初动刑,这么多年,裴云朝一直耿耿於怀、从未忘却。
  若安他还活著,裴云朝必然要再杀他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