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黑沉,只剩下一点日光。
崔文越穿著鸦青色长衫,又绕到了江玉的宅子前。
大门虚掩,崔文越透过门缝,看见江玉身上围著围裙,院子中间摆著一张桌子,桌上摆著几个小菜。
一群小孩围著桌子吃饭,江玉坐在正中间。
“跟你们说了,吃饭別吧唧嘴,好好吃,养成好习惯!”
“免得之后带你们去上京城,被那些有钱的小孩笑话。”
小三问:“那些小孩会看不起我们吗?”
“当然!”江玉说,“上京城那些有钱人,一个个全眼高於天,你得把他们当菩萨一样伺候好了,才能从他们手上赚到点钱。”
“哥哥不是有钱人吗?”
“我当然是有钱人,但我和那些有钱不一样,哥哥是后来有钱的,那些人天生就有钱。”江玉解释,神色中带著几分鄙弃,他想了想,又补充说,
“不过也有好人,上京城有个特別好看的哥哥,为人就特別好,性子温和善良,等疫病结束,我带你们去见见他。”
“你们到时候好好表现,说不定他觉得你们可爱就把你们收养下来了,反正这个哥哥也不能有孩子了,你们还能当上养尊处优的富家少爷呢。”
“为什么他没有孩子啊?”
“因为他喜欢的人没法给他生。”江玉说得含蓄,他怕把几个小孩教坏了。
小七是个女孩,长得特別秀气好看,她睁著大眼睛问:“那江哥哥有喜欢的人吗?”
江玉沉默了片刻,喉结轻轻滚动。
他扒拉著碗里的青菜,
“……没有。”
木门处,传来细微的动静。
江玉闻声看去,正好和崔文越四目相对。
他嘭一声放下筷子,两步走到木门处,一边关门一边教训小孩:“跟你说了多少次,每次回来回来要把门带上,免得什么狗都偷偷跟进来。”
崔文越伸手卡在门缝,硬是把木门拉开,男人高大的身躯挤进来。
“我有话和你说。”
“我没话和你说。”江玉把人往外推,“你这人是真挺奇怪的,专门找人吃饭的时候过来,看见你我连饭都吃不下了,故意的吧?”
崔文越抓住江玉的手腕,他是文官,但也习骑射,力气比江玉大了不少。
江玉推不开他,只能瞪他。
几个小孩怯生生看著这边的动静,崔文越朝他们笑了笑安抚他们,而后大跨步进屋,让江玉坐在竹椅上,自己在他身前蹲下。
崔文越凝视著江玉的脸,放柔声音道:“玉儿,我跟你解释,所有的一切。”
“你先听我说完,可以吗?”
江玉:“我说不听,你就会闭嘴吗?”
崔文越:……
江玉:“既然不能闭嘴,那就赶快说,我还要吃饭!”
崔文越看了一眼几个小朋友,小一年纪最大最懂事,马上让弟弟妹妹们端著碗去屋里吃饭,不打扰两人说话。
人走光后,崔文越才鬆开江玉的手。
“我和昭玉长公主……並没有成亲。”
江玉神色一变,他紧紧皱眉:“你骗谁呢,都洞房了,还没成亲呢?”
崔文越嘆了一声,其实这些话,他本不想告诉江玉,想要一辈子烂在肚子里。
但是此刻,他知道自己若是不和江玉坦诚,江玉不会愿意离开江州,江州太危险了,他会没命的。
李师爷说坦诚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所以他想试试。
崔文越细细地,將那些他准备藏一辈子的话说出口:
“你我婚期的前几日,庶母不知道给父亲吹了什么枕边风,父亲把我关在家中。”
“他和我说了很多,从家族尊荣说起,又谈到现在世家衰落,最后只有一个目的,就是逼著我与昭玉长公主成婚。”
“他还说,我若是执迷不悟,他便会毁掉你。”
说到“毁掉”二字时,崔文越面颊微鼓,眼底藏著深深的恨意。
“父亲……並非一个良善之人,他控制欲极强,我自幼看家里打杀下人,我知道他既然说出口,便绝对做得到。他也砸了春满楼作为警告……”
“於是我去找了昭玉长公主。”
“长公主身为皇妹,却並不想成婚,她心有所属,只是心上人身份低微。她与我同病相怜,於是我们想了一出狸猫换太子的戏码。”
“那日和与长公主洞房的,是她的心上人,我助她与心上人得偿所愿,她助我夺崔家权力。”
“所以呢?”江玉听完,神色並没有多意外,“这就是你的苦衷?”
“我听完之后,是不是得为你的忍辱负重感动涕零?”
“然后原谅你,继续做你的见不得光的小情人?”
江玉的语气很冰冷。
他不傻,他早就猜到,崔文越会临时变卦,定然是他爹那个老匹夫从中使坏。
从始至终,他气的不是崔文越中途变卦,只是气崔文越这个懦夫怂包,在最后的时刻捨弃了他。
就算有苦衷,就算身不由己,不能提前告诉他吗?
非要用那种方式逼走他?
崔文越摇头:“我没想过,让你原谅我,玉儿。”
他柔和的目光,始终凝望著江玉,好似每看一眼,都是他的恩赐一般。
“我没想过你原谅我,我说出来,只是想和你坦诚,让你稍微信任我一点。”
“江州不能待下去了,你捡的那几个小孩我可以替你照顾,我保证,只要我活著,他们就能活著。”
“你听话一点,这次先离开江州,可以吗?”
崔文越几乎是在哀求。
江玉望著他,唇齿溢出嗤笑。
他一字一句:“崔文越,你个怂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