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玉觉得自己眼光不好,喜欢上的人,是一个怂货。
他其实挺羡慕沈初的,拥有一个十分坚定的爱人。
*
江玉和崔文越见的第一面,是在春满楼的雕梁画柱间。
那天,江玉受裴云朝所託,设下了一个诱捕崔大学士的计划。
崔文越有个友人,欠了江玉很大一笔钱,江玉说,只要他把崔文越带来春满楼,这些欠款便一笔勾销。
於是当天晚上,一辈子没进过风月场所的崔大学士,就这么被骗到了春满楼。
房间被人落了锁,空荡的房间里,只有一扇屏风。
月色旖旎,烛火摇曳。
昏黄的烛光透去,屏风后影影绰绰,可以看到一个人影。
那人好似在更换衣裳,臃肿繁复的衣袍一点点从他身上褪下,露出纤细的脊背和手臂,脖颈很长,仰起来时,仿佛优雅高贵的天鹅。
“什么人啊,怎么闯进我屋里来了?”
屏风后的人问,声音慵懒嫵媚,好似盆栽里开著的艷色。
崔文越喉间轻滚,他感觉心臟像被一只小猫偷偷抓挠,瘙痒难耐。
迟疑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在下崔文越,不小心误入了,如今外面的门被人落了锁,实在出不去,只能叨扰了。”
“落了锁?”
那人疑惑,穿戴好衣物,从屏风后走出。
灯火摇曳,崔文越愣站在原地,痴痴地看著屏风后走出来的身影。
那人穿著一身青绿色纱衣,明明是极艷极俗的顏色,是崔文越最厌恶的顏色,但莫名其妙,穿在那人身上,那股俗气和艷丽硬生生被压住,只留下让人眼前一新的惊嘆。
大概是因为那个男人,太白了吧。
又或许是因为他的眉眼长相,过於精致艷绝,以至於大青绿的衣裳在他身上,都显得是素色的。
男人说,他叫江玉,是春满楼的楼主。
难怪,长得那般俗气。
但为什么,崔文越就是移不开眼睛。
他分明不喜欢那种类型。
他分明喜欢沈初那样的小白,白白净净,不染纤尘。
江玉说是因为下人走得匆忙,以为屋里没人了,担心丟了財物,所以才把门锁上了,不用担心,一会儿就有人过来开门。
但所谓的一会儿,却一拖再拖。
那天,两人被困一室很久。
閒来无事,两人对坐下棋,崔文越棋艺高超,鲜少有败绩,但那天却一输再输。
对面的男人衣领微敞,露出脖颈下雪白的嫩肉。
崔文越愈是看,愈是觉得口乾舌燥,心神难安。
愈是口乾舌燥,心神难安,愈是忍不住去看……
下人好不容易开了门,又是磕头又是道歉,崔文越对这些奴僕向来宽容,没有责罚他。
他顺著木阶下楼,刚走到一楼,便察觉有一灼热的目光盯著他。
回头一看,江玉倚著二楼雕的围栏,一手枕著下巴,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江玉清朗的声音传来。
崔文越听到自己的心跳。
也察觉自己渐渐发烫的脸颊。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
那是两人第一次见面。
江玉略施小计,而崔文越城门失守,丟盔弃甲,被杀得片甲不留……
……
一连数日,崔文越不能忘怀。
那日的脂粉香,好似还残存在他的鼻尖。
於是多日辗转反侧后,崔大学士又一次到了春满楼的门前,这一次没有阴差阳错,也没有什么友人,他自愿而来。
明知那是烈烈红烛,却依然飞蛾扑火。
然而,他没见到人。
下人说,楼主今日不在。
仿佛被从头到脚,淋了一盆冰冷的水。
於是又有了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
他日日路过春满楼,都问一句,楼主在否?
终於,在第十日,楼主终於在了。
崔文越再次走进那间房,然而房內,却不止一人。
酒气縈绕,丝竹喧腾,天酒地的男人围了江玉一圈,个个神色諂媚、极尽討好地看著他。
他依旧穿著那件艷色的青绿绸衣,手握杯盏,脖子高昂,清冽的浓酒从杯盏中滑落,落入他的口中,部分顺著白皙的脖颈流淌,一直流淌进看不见的衣袍深处。
崔文越站在门口看他。
他也斜眼,黑亮的眼眸看向崔文越。
那目光,好似在看一个猎物。
江玉以为,崔文越看到这个场景,会马上愤而离开。
他调查过这个人,清高而又迂腐,最见不得別人沉溺酒色、纸醉金迷。
但他也知道,越是这样的人,沉沦进去越是彻底。
所以他让崔文越看到他这一面,带著一种试探,一次两次,便能慢慢打开他纵情享乐的大门。
他没想到,崔文越会直接坐下。
他一声不吭地喝茶,目光始终看著他。
眼中没有轻蔑,没有厌恶,只有一种浓烈的悲伤和同情。
江玉被他盯得烦了,挥手遣散眾人,而后握著杯盏,摇摇晃晃地走到他跟前。
迷醉的眼睛,笑盈盈地看著他。
“崔大学士,为何这副神情看我?”
“可是觉得我低贱?”
崔文越摇头,只是问:“江楼主,心中可有愁闷?”
“我能有什么愁闷?”
“没有愁闷,为何这样自贬?”
“自贬?”江玉皱眉,没听懂其中意味。
“方才屋里这些俗人,不过贪图你的美貌,楼主分明聪明伶俐、志趣高雅、心地善良,与这些俗人不一样,与他们为伍,难道不是自贬?”
“噗——”江玉没忍住笑出了声。
他觉得好笑。
他,江玉,一个彻头彻尾的大俗人,一个只知道在银子堆里数钱的俗人,竟然会有人说他志趣高雅。
真的是绝世大笑话。
这个男人,真的是蠢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