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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18文学 > 综合其它 > 渡我渎我(血亲合集) > 【蒲草/姐弟】十七未来
  翌日,天光未透,寒意侵骨。
  楚青起身,唯恐惊扰了身侧熟睡的阿姊。
  冬晨的寒气似针,刺入肌理。他披上外衣,昨夜被衾间残留的暖意,正从四肢百骸丝丝抽离,散入这清冷晨雾中。
  他回首望向榻上那道朦胧的身影。
  月白色的微光描摹着她安恬的睡颜,静谧如画。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辗转流连,那蚀骨的眷恋几乎化作有形之锁,欲将他牢牢囚于此刻,此地。
  终究楚青还是强迫自己移开眼,转身步出卧房。
  通往村塾的路,需穿过大半个尚在沉睡的村落,再行一段覆霜的田埂。
  此刻四野寂寥,家家屋顶凝着薄霜,烟囱无声。冻土坚硬,踏上去唯有他脚下发出的轻响,是这片天地间唯一的生息。
  楚青背着书笈,双手拢在袖中,垂首疾行。
  呵出的白气在眼前聚散,被冷风撕扯。
  脑中仍是昨夜反复咀嚼的经义,圣人之言“发乎情,止乎礼义”,曾如枷锁,令他以此鞭笞、凌迟自己那不见天日的心思。
  可如今,他只欲将那典籍撕作齑粉。
  礼义何为?圣人何为?
  他们都不曾如他一般,拥有这样一个世上最好的阿姊。
  行至村口那棵虬枝盘错的老槐树下,一道身影毫无预兆地自树干阴影中步出,恰恰阻了他的去路。
  楚青脚步骤顿。
  晨光里,赵繁景的面容轮廓分明,却浸着几分晦暗难明的郁色。
  他未着公服,可周身那股往日惯有的爽朗气,已荡然无存。他只静默伫立,目光沉甸甸地压过来。
  “赵兄。”楚青停步,礼数周全地唤了一声,心底却悄然漫上不安。
  他欲侧身绕过,赵繁景却随之横移一步,拦于身前。
  “楚青。”赵繁景终于开口,二字自齿缝间碾出,又冷又硬,“我们谈谈。”
  楚青的心,直直往下坠去。
  他攥紧了书笈背带,指节因用力而失了血色。
  “……村塾课业耽搁不得。”
  “费不了你多少辰光。”赵繁景的视线如两把淬冷的锥子,死死钉在他脸上,不容他丝毫闪躲。
  二人僵持着,寒风卷起枯叶,打着旋儿掠过他们脚边,瑟瑟作响。
  最终楚青还是垂了眼帘,点了点头。
  赵繁景转身,默然引他向村外小河行去。楚青紧随其后,每一步都似踏在锋刃之上。
  河畔风势更疾,刮在脸上,如同钝刀割肉。河面结了一层薄冰,映着灰白的天光,死气沉沉。
  赵繁景在一片枯黄颓败的蒲草前停驻。
  他未曾回头,只望着那片萧瑟河景,良久,才问:“你……是否与你阿姊……行那苟且之事?”
  “轰——”
  楚青脑中仿佛有惊雷炸响。
  周身感官尽数失灵,唯闻自己心腔疯狂擂动之声,一下重过一下,震得耳膜嗡鸣。
  他张了张嘴,喉头干涩如砂石摩擦,本能地欲要辩驳:“你……休得胡言!”
  这否认苍白无力,连他自己听来都觉可笑。
  “胡言?”赵繁景猛地转过身来,那张素来端正英武的脸上,此刻唯有山崩地裂后的狼藉,失望、震怒,以及一种信仰坍塌的痛苦。
  “我胡言?那我问你!昨夜我在你家屋顶,亲眼所见——那是什么!”
  他几乎是嘶吼出声。
  积压了一整夜足以焚尽五内的情绪,在此刻轰然决堤。
  楚青浑身剧震,如遭雷殛。
  他呆望着赵繁景,唇瓣无声地颤抖着,吐不出半个字。
  原来昨夜那声瓦片轻响,并非野猫。是赵繁景。
  他看见了。
  他什么都看见了。
  看见了他与阿姊在黑暗中如何唇齿相依,如何气息交融,如何纠缠不清。
  灭顶的羞耻感,如同冰寒潮水,瞬间将他吞没。脸颊滚烫,四肢却冰冷得失去知觉。
  他想逃,想寻一处地缝钻入,双脚却如生根,动弹不得。
  “昨日街上,我便觉你们神色有异。”
  赵繁景的声音带着颤意:“我只道是自己多心,可我终究放心不下!我怎会想到……我如何能想到……你们竟……竟……”
  他语塞难言。
  一想到昨夜自瓦隙窥见的那一幕,便觉胃腑翻搅,眼前阵阵发黑。
  那个在他心中,皎若太阳,韧如蒲草的女子,那个独力撑起家门,视弟如命的阿姊。
  他怎能任她行此逆伦背德、廉耻尽丧之事?
  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头,他几欲作呕。他所认知的天地,一夕倾覆。
  楚青沉默着,死死咬住下唇,直至口中漫开淡淡腥甜。
  那一点刺痛,终将他从溺毙般的羞耻中唤醒几分。
  楚青抬起头,迎上赵繁景那充满憎厌与痛心的目光,道:“我待阿姊,是真心。”
  “真心?”他气极反笑,“你所谓的真心,便是拖她共堕无间?便是让她背负乱伦恶名,受千夫所指,永生永世不得抬头?”
  “她那般好,那般良善,阖村谁不赞她一句?你让她往后如何自处?难道要为你这……这孽障,弃了她辛苦维系的一切么?”
  赵繁景字字如刀,刀刀见血,狠狠剜在楚青心上。
  他如何不知。
  这些言语,他早已在无数个深夜里,反反复复,将自己凌迟了千万遍。
  指甲深陷进掌心皮肉,刺痛尖锐。
  “……我有过计较。”楚青低声言道,声线里压着抖颤。
  赵繁景怒焰稍遏,紧盯着他,似要从他脸上剜出真相。“何等计较?”
  “考取功名。”
  楚青抬眼,那双素来沉静的眸子里,此刻燃起一簇微小却异常执拗的火焰:“只要我能考出去,无论是留京,或是外放至蛮荒小县皆可。只消到了无人识得我们的地方,阿姊……便不必再受这流言蜚语。”
  十年寒窗,独木千军,功名禄位,岂是易得?
  然而望着他眼中那簇不屈的火焰,赵繁景胸中滔天怒焰竟似被冰水浇淋,渐渐熄灭。
  只余下一片冰冷的,混杂着无奈与悲凉的灰烬。
  他沉默了许久。
  赵繁景叹出一口气,想要将肺腑间所有郁结与不甘,尽数倾吐。
  “……你若真有这番本事,这也算一条出路。”他言语干涩,字字艰难。
  略顿,他移开视线不再看楚青,目光投向远处天地交接的灰茫一线。
  “我与你阿姊……总归相识一场。你若真能闯入会试,我可托相熟商队,送你们入京。京城之地,若需保结,我亦能寻人替你周旋。”
  楚青彻底怔住,难以置信耳中所闻。
  他以为等待他的会是一顿毒打,或是被扭送祠堂,受族规审判。
  他设想过万千种最坏的终局,却独独未曾料到竟是如此。
  他竟愿施以援手……
  一股巨大而复杂的洪流,瞬间冲垮他心防。
  酸涩、感激、愧疚……百味杂陈。
  半晌,他面向赵繁景,恭恭敬敬地揖了下去:“谢过赵兄。”
  “够了。”赵繁景眉头紧锁,不耐地摆了摆手,“若非顾念你阿姊,我今日定将你打死在此。”
  他转过身,不再多看一眼,迈开步子,头也不回地朝镇子方向行去。
  “我无名分管束你,也管不得你们这些污糟事。”他冷硬的话语,顺着寒风断续传来,“但你给我牢记,若他日你有负于她,我便追至天涯海角,也定替她……讨还这笔债。”
  他的身影,很快消融于深处。
  楚青直起身,独立原地,久久未动。
  惨淡的日头终是穿透云层,落在他身上,却未带来半分温暖。
  可他竟觉得,心头那块积压已久、沉重得欲将他压垮的巨石,于此刻松动了几分。
  前路依旧骇浪惊涛,可那片望不见彼岸的漆黑海面,仿佛终是透入了一线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