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地在那夜色之中的原野上,像一片漫无边际的、骯脏的疮疤。数不清的帐篷杂乱无章地挤在一起,炊烟稀薄,混合著人群聚集特有的酸臭、马粪的臊气以及若有若无的腐败味道。
  附近士兵们巡逻时鎧甲摩擦的声响,近处则是营地內压抑的交谈、孩童的哭闹。
  马厩区域相对安静,但气味更为浓重。乾草、粪便和牲口身上热烘烘的皮毛气息交织。
  伊葛·坦格利安提著一个几乎与他半人高的木製水桶,步履蹣跚地走向那匹名为“黑风暴”的健壮战马。这匹马是风暴地博洛斯公爵送给戴蒙的坐骑,性子有些暴烈,此刻正不耐烦地用蹄子刨著地面,打著响鼻。
  伊葛的手臂酸痛难忍,他费力地將水桶放下,溅出的水打湿了他破旧的靴子。
  他伸出颤抖的手,想拍拍黑风暴的脖颈,那马却猛地甩头,喷了他一脸热乎乎的鼻息,眼神里满是桀驁不驯。
  “连你这个畜牲,也瞧不起我…”伊葛低声嘟囔,声音沙哑。
  他从怀里摸索出两个鸡蛋,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鸡蛋是给马补充体力的,不是给他这个侍从果腹的。
  他看著掌心这两枚圆润光滑的物事,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但是他可不敢偷吃,有人盯著他呢。
  伊葛已经记不清上一顿像样的饭是什么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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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在桶沿敲开蛋壳,將蛋液倒在手心,递到黑风暴嘴边。
  战马犹豫片刻,终究抵不过诱惑,低下头,粗糙温暖的舌头卷过他的手掌,留下湿漉漉的黏腻感。
  突然身后传来嬉笑声。不用回头,伊葛也知道是路易斯·夏尔那伙人。
  他们坐在旁边一块铺开的毡毯上,正享用著僕人送来的晚餐,新鲜出炉、还冒著热气的黑麵包,以及一大锅香气四溢、飘著油的土豆燉肉汤。
  路易斯·夏尔的脸颊依旧红肿,那是伊葛前天的“杰作”,但这丝毫不影响他此刻趾高气扬。
  他看见伊葛看著他,故意用力咀嚼著嘴里的麵包,含糊不清地高声说道:“哟,我们的马厩总管忙完了?”
  他旁边的一个小胖子侍从附和著笑起来。
  路易斯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草屑,双手叉腰,走到伊葛面前,故意用挑剔的眼神打量著水槽和地面。“地上的马粪也没扫彻底。伊葛,你这活儿干得可不行啊。”
  路易斯拖长了音调,模仿著大人训斥下人的口吻,“我看,你今天晚上的麵包,得减半了。不然你总记不住规矩。”
  伊葛的拳头瞬间攥紧,他能感觉到掌心刚刚结痂的水泡又被掐破了,传来一阵刺痛。
  前晚他就揍了这个爱打小报告的小子一顿。
  而戴蒙知道后,也狠狠的揍了他一顿,伊葛试图將翻腾的怒火压下去,毕竟现在身为戴蒙的侍从,他只想好好度过这几年。
  但路易斯显然不打算就此罢休,他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带著炫耀:“怎么?不服气?还想像前天那样偷袭我?”
  “我告诉你,戴蒙公爵说了,要我们好好盯著你,不守规矩,就正常罚你。
  “你有种再打我试试看啊?”
  “试试!就试试!”
  易怒的伊葛,看著这挑衅的小子,去他的后果!去他的飢饿!他怒吼一声,不再是压抑的低吼,整个人像炮弹一样撞向路易斯。
  这一拳比前天更狠,正中路易斯的鼻樑。
  只听一声脆响,路易斯惨叫一声,仰面倒地,鼻血瞬间涌出,糊了满脸。
  “打他!揍他!”路易斯身边的另外三个侍从先是一愣,隨即叫嚷著一拥而上。
  他们被家族送来给戴蒙公爵当侍从,平日里或许彼此虽也有齟齬,
  但面对伊葛这个公敌,却异常团结。
  拳头、脚踢,毫无章法地朝著伊葛身上招呼过去。
  附近的几名骑士原本抱著臂膀看热闹,见此情形,反而更来了兴致,甚至有人吹起了口哨。
  在他们看来,这不过是贵族小子们之间的日常打闹,只要不动用武器,不出人命,他们乐得看戏。
  伊葛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幼狼,虽然被围在中间,却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
  他在红堡打下的基础此刻显现出来,闪避、格挡、反击,动作远比那些养尊处优的侍从敏捷和有力。
  他一脚踹开试图抱住他腰的小胖子,又一肘撞在另一个侍从的肋下,对方疼得弯下腰去。
  他抓住第三个侍从的头髮,將他的脸狠狠按在旁边的草料堆里。
  这边一片狼藉,咒骂声、哭喊声、殴打声混作一团。
  就在这场混战达到高潮时,谁也没有注意到,马厩的阴影里,不知何时多了两个身影。
  戴蒙·黑火悄无声息地站在那里,他穿著一身暗色的便装,平静地注视著眼前的斗殴。
  他身侧的罗柏·雷耶斯则微微蹙起了眉头。这位英俊的骑士金髮在黑暗中依然显眼,他低声请示,“公爵大人,是否需要我去制止他们?”
  戴蒙抬起一只手,示意他安静。
  他的目光始终看在伊葛身上,看著他如何在围攻中挣扎、反击。
  “不用。”戴蒙的声音平淡,“疼痛是最好的老师。让他学会如何用拳头,也学会何时该收起拳头。”
  就在这时,一阵尖锐又古怪的声音从营地深处传来,像是女人的哭喊,又被男人的狂笑打断,夹杂著一些模糊的起鬨声。
  这声音与营地整体的沉闷氛围格格不入,显得格外刺耳。
  戴蒙的眉头皱了一下,转过头,望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那里是营地更拥挤、更混乱的区域。
  罗柏·雷耶斯脸上掠过一丝瞭然,带著些许尷尬解释道:“大人,那是…风暴地士兵们,还有我们手下的一些人,在…找点乐子。”
  “现在粮食要按最低分配,有些女人…”罗柏没有把话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戴蒙沉默著。
  他当然知道。维持这个超过八万人的庞大难民队伍的秩序,或许比指挥一场战斗更复杂。
  他麾下直接控制著两千多名从难民中仓促招募的民兵,再加上博洛斯·拜拉席恩公爵派来的、由约德·庞洛斯爵士率领的三千五百名风暴地士兵,加上这些属下们总共不到六千的兵力,要看管这八万多惶惶不安、鱼龙混杂的人。
  “我听一些人说。”戴蒙冷漠看著。“营地里有不少不该存在的人?”
  “强盗、土匪,甚至还有跳蚤窝的黑帮渣滓?”
  罗柏的神色立刻变得凝重起来:“是的,大人。这些人像老鼠一样钻在人群里。”
  “他们拉帮结派,偷窃物资,恐嚇良民,甚至…”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我们有理由怀疑,其中一些人已经,混进了我们临时组建的民兵队伍。”
  “这些人可不安分,他们熟悉底层的手段,更容易煽动这些飢饿的人。”
  戴蒙扫视著庞大而嘈杂的营地,淡淡说道:“那就都清理掉吧。”
  罗柏面露难色:“大人,您的意思是要进行全面清查?”
  “可是人数如此庞大,情况复杂。”
  戴蒙转头冷笑道。:“所以不能明著来。让罗伊伯爵去处理这件事。”
  戴蒙提到了那位以铁腕和效率著称的罗伊伯爵,“传我的命令,让罗伊在难民中,临时推行百夫长和伍长制。”
  “百夫长?”罗柏有些好奇。
  “让罗伊伯爵去告诉营地所有人,我们將任命临时百夫长,每位百夫长负责管理一百人。”
  “而伍长每人负责管理十人,伍长由选出来的百夫长认命,让这些难民们自己推选出百夫长。”
  “百夫长拥有分配每日口粮、维持內部秩序的权力。粮食,將按百人队为单位进行发放。”
  罗柏·雷耶斯先是怔了一下,隨即眼中钦佩看著戴蒙。
  他明白了戴蒙的意图。
  罗柏沉默了一会说道:“大人,看来是想要一网打尽?”
  戴蒙看著这聪明的骑士,笑著眨了眨眼。
  “只怕到时会死一些无辜之人。”罗柏小心翼翼说道。
  “但我现在最不缺的就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