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太阳照射在盘踞在赤红山脉下的营地上。
  巨大的营地外围,粗製的木柵栏一根根被打入泥土,斧凿的声响此起彼伏,如同这片土地强劲的心跳。
  营地中心,新立起的告示栏前人头攒动,粗糙的木板上,盖著公爵印鑑的三道法令墨跡犹新。
  阳光有些热烈,照在那些聚集於此的人们脸上,他们大多是来自北境荒野或河间地的猎户,以及一些眉眼间带著煞气的凶悍之徒。
  这两千多人,是营地初期最主要的肉食来源,也是一股不可小覷的武装力量。
  这些人里十个有九个不识字,便让他身边的贵族侍从们轮番上阵,用已经沙哑的嗓音一遍又一遍地高声宣读:
  “猎头令,斩野人首级一枚,验明正身,赏银鹿五十枚!”
  “俘获令,擒获野人一名,押送至营地,赏金龙一枚!”
  “巡山令,只要自己能募集二十名猎手,可授巡山官之职,月俸银鹿五十枚!”
  “其麾下,月俸银鹿二十五枚!若有不幸罹难者,公爵仁慈,抚恤金龙五枚!”
  伊葛·黑火坐在不远处一个倒扣的橡木桶上,身下垫著一张粗糙的狼皮。
  他慢条斯理地啜饮著陶杯中的牛奶,这是他那位同父异母的哥哥戴蒙强制他养成的习惯,说是对长个子大有裨益。
  他的目光带著几分戏謔,扫过那些正在卖力宣读法令的贵族侍从,特別是那个曾带头欺凌他的路易斯·夏尔。
  看著路易斯乾裂起皮的嘴唇和因疲惫而微微颤抖的手,伊葛得意笑著。
  “早知这…这伊葛能有今日…”路易斯趁著换气的间隙,对身旁的同伴低声抱怨,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
  他接过水囊猛灌了一口,清水顺著他的下頜流淌,浸湿了原本华丽的衣领,但他此刻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人群前方,一个脸上布满风霜刻痕的老猎户,拄著磨得光滑的长弓,眯起浑浊的眼睛嘀咕:“一个野人的脑袋,就值五十枚银鹿?这买卖…听著划算。”
  旁边一个满脸雀斑、眼神跳脱的年轻猎人兴奋地搓著手,对同伴低语:“听见没?杀上十几个野人,赚的钱够咱们在温柔乡里快活好几年了!”
  他下意识地望向营地东侧那片新搭起来的彩色帐篷区,那里隱约传来女人的轻笑和男人的喧譁。
  那是为解决营地男多女少、防止骚乱而特许设立的场所,虽被一些人詬病,却实实在在地安抚了眾多躁动的心。
  一个挎著菜篮、农妇打扮的妇人玛莎对身旁的同伴感慨:“要我说,公爵大人也太节俭了。”
  “先前我就说公爵是不是一日三餐都有肉配大麦粥?
  伊葛离得不远,听到这话,险些將口中的牛奶喷出来。
  他这位大哥戴蒙,確实以物资紧缺为由,宣布从三餐有肉,改为仅晚餐供肉。
  但身为贴身侍从的他再清楚不过,戴蒙那晚餐吞下的肉,分量足以抵得上寻常贵族三天的量。
  这所谓的节约,不过是把三顿的肉量並作一顿吃罢了。
  背著弓箭、手指粗糙的老汉杰瑞米仔,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询问旁人:“活捉一个野人…就给一枚金龙?”
  这可比咱们翻山越岭追猎麋鹿、冒著被黑熊拍死的风险强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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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哥,这你就不懂了,”一个缺了门牙、面相精明的中年猎手凑过来,压低声音,“那些野人崽子和小娘们最好抓,力气小,跑得慢。”
  “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合伙干一票?这比打猎来钱快!”
  然而,最让这些亡命之徒眼前一亮的,还是那巡山令。
  每月五十枚银鹿的固定俸禄,对於普通猎户而言已是一笔巨款,更別提手下人也能有二十五枚银鹿。
  况且,这一份活又比较自由。
  若是不幸战死,家人还能得到五枚金龙的抚恤金,这简直是给了他们一条卖命的退路。
  只要完成台上侍从们宣读的,那个听起来有些拗口的绩效考核,也就是每月上交一定数量的野人首级或俘虏,那么奖金照发,薪酬照领。
  这笔稳定的收入,足以让一家老小过上相对安稳的日子。
  这十几天天来,已经有三十多个仗著身手好,独自潜入赤红山脉深处的独狼猎人,再也没有回来,或是被发现了残缺不全的尸体。
  野人的毒箭、陷阱和悄无声息的偷袭,用鲜血给活著的人上了一课。
  抱团取暖,已成为猎手们的共识。
  如今公爵的法令一出,更是彻底扭转了他们的观念,猎杀野人,成了更有钱途的主业,而打猎获取肉食,反倒成了顺便为之的副业。
  人群嗡嗡地议论著,每个人的眼中都闪烁著计算和渴望的光芒。
  金龙和银鹿的叮噹声,似乎已经在他们耳边响起。
  赤红山脉深处那些野人们,在他们眼中,已然变成了一座座移动的钱袋。
  营地之外,那是大片刚刚经过烧荒的土地,焦黑的地面上还散落著草木的灰烬。
  戴蒙·黑火带著身边的亲卫,他蹲在地上,他抓起一把黝黑湿润的泥土,在指间仔细捻磨,感受著其中的肥力。
  “大人,您…您当真要坚持使用这些…这些骯脏污秽之物,来浇灌生长粮食的土地吗?”身后传来一个带著克制与难以置信语气的声音。
  说话的是刚刚从旧镇繁星圣堂赶来赴任的边疆地主教,凯瑞德。
  他是一位金髮蓝眼、仪容整洁的中年人,此刻正微微皱著眉头,看著戴蒙那双沾满泥泞的手。
  戴蒙知道,许多信仰七神的农民深受教会影响,认为使用粪便浇地是骯脏、褻瀆的行为。
  相比之下,那些来自北境、信仰旧神的农民则顾虑少得多。
  戴蒙已经向他们承诺,凡是愿意使用他提供的方法耕作的农户,收穫的粮食他都会以高於市价两成的价格统一收购。
  有了真金白银的保证,北境农民们大多欣然从命。
  戴蒙並没有直接將土地免费分发给农民,而是採用了五五分成的地税方式。
  同时,第一年提供的种子、农具以及帮助他们搭建的简陋屋舍,都会折算成费用,免息借贷给他们,允许他们在往后的收成中分批偿还。
  这既给了他们喘息之机,也將他们牢牢地绑定在这片土地上。
  听到主教的询问,戴蒙缓缓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他转过身,目光平静却带著不容置疑的压力,看向凯瑞德:“所以,主教大人,我正需要你和教会的力量,去说服那些虔诚的七神信徒。”
  “让他们明白,这只是让土地变得更加肥沃、让粮食產量倍增的方法,並非什么瀆神之举。”
  “公爵大人,”凯瑞德主教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不悦,“请恕我直言,这…这实在是难以让人接受。”
  即便不考虑信仰层面的洁癖,用这些污物滋养出的粮食,又有谁敢放心食用呢?
  光是想像,就足以让虔诚的信徒们反胃了。”
  “我保证,”戴蒙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我会是第一个食用这些土地上產出的粮食的人。”
  “不仅是我,我身边的人,都將以此为主食。”
  “你们教会收到的供奉,也一样。”
  凯瑞德主教感到一阵明显的反胃,他强压下不適,沉默著没有接话。
  戴蒙的目光渐渐转冷,语气也失去了刚才的平和:“主教大人,我需要教会配合我的统治,需要你们向领民解释,这是为了我领地的生存与繁荣。”
  “粮食的產量,关乎营地的存亡,也关乎教会未来在此地能收穫多少虔诚的信徒。”
  凯瑞德依旧沉默,內心显然在进行激烈的挣扎。
  戴蒙向前迈了一小步,声音压得更低,却更具威胁性:“如果,繁星圣堂认为不值得在此事上配合我…”
  “那么,我很怀疑,在这座未来的城市里,是否还有必要,或者有可能,建立起一座七神教堂?”
  这句实打实的威胁,终於击穿了凯瑞德的沉默。
  他抬起头,看向戴蒙那双冷淡注视他的紫眸。
  作为繁星圣堂主教的私生子,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次任命的机会有多么重要。
  这些年来,位於君临的圣贝勒大教堂凭藉坦格利安王室的偏袒,权势日益膨胀。
  不断挤压著古老繁星圣堂的权威和影响力,甚至夺走了总主教这一象徵七神教会最高领袖的头衔。
  如今七神教会实质上处於南北分治的微妙局面南方河湾地、风暴地乃至多恩的信仰,仍默认由繁星圣堂管理。
  而君临、河间地、西境和谷地,则已落入圣贝勒大教堂的掌控。
  这次戴蒙·黑火公爵在边疆地建立城市,旧镇的繁星圣堂高度重视。
  这片领地地处南方,虽然位於赤红山脉之中,但戴蒙展现出的能力和其领地的潜力,让繁星教堂高层相信,这里很可能崛起为南方又一重要城市。
  更何况,此地除了原本就信仰七神的边疆民,还有大量戴蒙从北境带来的信仰旧神的移民,以及无数不信七神的野人。
  如果能让这十几万人改信七神,对於繁星圣堂而言,將是巨大功绩。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必须得到这位年轻而强势的戴蒙公爵的支持。
  想到此处,凯瑞德主教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不適与骄傲,微微欠身:“公爵大人,我…明白了。”
  “我会尽力去尝试,说服信眾,並引导他们接受您的…肥田之法。”
  见到对方服软,戴蒙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极具感染力的微笑,“凯瑞德主教,我一直很看好你。”
  请放心,我也必將全力支持七神教会在本地的所有正当宗教活动。”
  “无论是修建教堂,还是派遣修士传播信仰,我都会提供便利。”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远处那些正在田埂边对著泥土犹豫不决的农民,语气带著厌恶,低声道:“坦白说,我个人对旧神並无好感。”
  “我信仰的是七神,因此,我由衷希望我的治下,未来能是以七神信徒为主体。”
  这话如同蜜,瞬间浇灭了凯瑞德心中最后一丝不甘。
  他脸上泛起红光,惊喜地点头:“七神在上,公爵大人竟然如此虔信。”
  “请您放心,我们教会將会坚定维护你的统治!!”
  看著凯瑞德主教脚步轻快离去的背影,戴蒙脸上的微笑慢慢沉淀下来,变得深邃难明。
  君临的圣贝勒大教堂创立不过二十余年,凭藉王室的扶持,其总主教的权威正日益加重。
  王权与教权,从来都是相辅相成,又互相提防。
  他將来要起兵这,南方繁星圣堂的支持,或者说至少是中立,至关重要。
  他治下的这些封臣和领民,也大多信仰七神,他必须稳住这股力量。
  至於將来?若真有不再需要顾忌教会的那一天,他也不介意做个七神孝子。
  给他们来个阿维农之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