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明不待他说完便道:“无需多言,玄某选第一条路。你我携手,共诛奸王!”
见他答应得如此乾脆,谢自然反倒有些意外,挑眉道:“你就这般信得过谢某?不怕谢某是在设局相欺?”
“哈哈!”
玄明倏然笑出声来,却不慎牵动伤口,倒吸一口凉气。待痛意稍缓,方道:
“阁下连大慈恩寺主持都敢杀,玄某还有什么可疑的?
若需以慧安这等高手的性命来取信於玄某人,那六王爷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纵使日后遭阁下算计而死,玄某,也能大笑无憾,绝无半句怨言!”
此言一出,原本略带生硬的气氛顿时缓和几分。
敌友之界在这一刻悄然消融,两人从此前的对手,成了志同道合的盟友。
既知谢自然与己同仇敌愾,玄明彻底放下心来。
目光扫过满地狼藉,断枝残刃,血污未乾,不禁感慨道:“人生何处不相逢,真是造化弄人!
我玄明此生,竟也有与一剑无血联手对敌之日,还真是……”
“真是……真是……”他连说两个“真是”,却一时词穷,不知该如何形容这荒诞又奇妙的境遇。
相较於玄明的洒脱慨嘆,浑身剧痛的谢自然却无暇陪他抒怀,只欲儘快离去疗伤。
“走吧。”谢自然轻拍映雪的手臂,朝山下微微示意。
映雪向来乾脆,当即搀扶著谢自然转身欲行。
不料方才举步,身后忽然传来玄明急切的呼唤:“哎哎哎!且慢!二位这就走了?不管我了?”
谢自然闻声止步,回首望向玄明,面现不解:“阁下何意?”
见谢自然並非故意戏弄,而是真未领会其意,玄明不禁苦笑:“我伤重至此,连站立都不能,二位若去,我该如何是好?
难不成留在这荒山野岭餵狼么?”
“哦!”
谢自然恍然,竟是自己疏忽了。他暗自运功探查伤势,觉得即便不靠映雪搀扶,也能勉强行走,便对映雪道:
“你在此稍待。”
说罢转身返回,將半坐於地的玄明稳稳扶起。
两人互相搭著肩膀借力,跟著映雪的身影,一同朝山下走去。
夜色如墨,孤火摇曳,三道人影在昏暗中缓缓移动,一步步远离这片染血的密林。
夜风將断断续续的对话声卷著飘散传来。
“喂,先前我在寺中遭人围堵,可是你设的局?”玄明的声音带著几分不甘。
“嗯。”谢自然的回答简短乾脆。
“果真是你!派上千人围捕我一人,好大的手笔!”玄明忍不住拔高声调,语带慍怒。
“又死不了。”谢自然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半分波澜。
“你说得轻巧!刀剑无眼,你怎知定然无虞?换你被上千人围攻试试!”玄明颇有些气急。
话音方落,一道清冷女声骤然打断,带著几分不耐:
“你真蠢。他既为主將,擒获之后,杀与不杀,还不是五郎一念之间。”
玄明一怔,陡然恍然:“原来如此,倒是在下愚钝了。
不过,你故意將我逼上山,可是要借我之力消耗慧安內力?”
最后的回答,被呜呜的夜风席捲散在山道间,再不可辨。
待三条背影彻底消失在山道尽头,密林深处唯余古树下的一缕残火,在昏月中静静燃烧。
映著满地狼藉,渐渐趋於湮灭。
……
雅静禪房內,案上铜炉余烟裊裊,混著陈旧经卷的墨香缠缠绵绵,漫过青灯如豆的光晕。
烛光斜斜铺在竹榻素蒲上,映得壁间悬著的佛经捲轴边角微卷,纸色泛黄如秋叶。
樑上悬著只竹编灯篓,绳结松垮,垂著半旧的絳色穗子。
灯影晃时,穗子轻摆,竟让四壁佛画里的飞天衣袂,都似要隨风舞动,平添几分虚幻的活气。
这满是幽静檀香的禪房中,四条身影相对而坐。
一袭朱色戎装的阿震,自地牢被提至此处起,便震惊得未能合口。
此刻听罢身侧玄明敘述前因后果,更是瞠目结舌,难以置信地追问:
“如此说来……我等如今竟成同盟?”
阿震身旁,玄明刚裹好绷带、敷罢金创药,正愜意坐於蒲团之上。
面对阿震的错愕,他缓缓頷首,予以確认。
即便得此答覆,乍闻这般顛覆认知的事实,仍教阿震难以尽信。
他倏然转头,目光灼灼地望向对面身著青衫、黄裙的一双男女。
青衫者乃是已敷药疗伤的谢自然,黄裙宫装的便是映雪。
迎著阿震惊疑的目光,谢自然未发一言,只微微頷首以示默认;
映雪则面色清冷,连眼波都未动分毫,全然不予理会。
得此“昔日敌手”亲口承认,阿震纵觉荒唐,也不得不信。
一时间,禪房內唯闻铜炉余烟裊裊,青灯噼啪轻响,竟是一片沉寂。
终是性情豪迈的玄明先按捺不住,开口打破沉寂:“好了,既然话已说明,兄台也该说说,接下来究竟作何打算?”
话音方落,谢自然驀然抬眸,目光如电直射玄明与阿震,语气斩钉截铁:
“简单。明日六王爷会驾临大慈恩寺,届时,我等联手,共诛此獠!”
“咳……咳咳!”
谢自然说得乾脆利落,却让毫无准备的玄明与阿震惊得目瞪口呆。
玄明更是猝不及防,被自己的气息呛得连连咳嗽。
他缓了好一会儿才平復胸口闷意,满面惊疑地望向谢自然,声音都带著轻颤:“兄台莫非在说笑?
明日就要动手?这……这便是两位的计划?”
见玄明不敢置信的模样,谢自然面沉如水,頷首道:“世间计谋,素来是至简至妙。过於繁复,反倒易生枝节。”
“可这也太过简略了!”玄明双目茫然,眼眸在谢自然与映雪之间流转,仍觉难以置信。
“简略么?”
谢自然低声自语,继而淡淡道:“谢某为促成今日之局,自诛杀二娘、剪除六王爷羽翼起始,已整整谋划八载。
如今不过是收官之时,自然显得简略。”
玄明虽不知“二娘”为何人,亦不详这八年谋划的细节,却能自谢自然郑重的神色中看出……此言绝非儿戏。
毕竟事关眾人身家性命,乃至天下格局,岂容半分戏言?
禪房內因谢自然一席话,再度陷入沉寂。
阿震自知智谋不及玄明,始终静候一旁,未曾妄言。
良久,玄明终於自沉思中抬眼,眸中满是凝重,缓缓问道:
“明日诛杀六王爷,总不能仅凭『一同动手』四字,便提刀就上吧。具体如何行事,你可有安排?”
见玄明未有异议,谢自然暗自舒了口气,当即道:“今夜映霞將会刺杀左都护,六王爷耳目眾多,此事必难瞒他。
明日一早,谢某会递上密函,稟报已將二位擒获,暂押寺中。
且玄明你知晓密函下落,六王爷为得密函,绝不假手他人,必会亲临。
届时映霞也將赶至,谢某自会设法调开寺中军士。
到那时,六王爷身边再无大军依仗,独对我等五人,绝无胜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