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分钟后,周季一边道谢,一边从手心里全是汗的刘鑫那里,接过王舒墨这名意犹未尽的热情客人,两人一同回到了15层的三號造梦室。
  虽然楼下的信息量一时间有些爆炸,但周季清楚,无论如何,处理好眼下的客户才是当务之急,便恢復了一贯的职业待客姿態,从王舒墨妻子的口中,记下了一些可以用来当作孩子美梦素材的相关信息。
  本已卸去防备心的王子涛,听说马上要进入背后那个看起来体型巨大,通体黑色的梦境分析器,哭泣的表情又再次出现在了脸上。
  “快到我手里来!”
  週游奶声奶气地向王子涛伸出小手,待对方下意识地抓住后,週游马上带他跑到了梦境分析器的面前,“这个机器很好玩的,完全不可怕的。”
  上午测试分析器打开舱门操作时,週游躲进去玩捉迷藏的画面,瞬间划过周季的脑海,他隨即跑到分析器的侧面,按下了舱门旁隱藏的雾气装置。
  “你看你看!全是烟雾!这个门我求了我爸一上午,都不给我打开,现在又开啦,咱们躲进去,谁都找不到!”
  週游话音未落,生怕错过了这次分析器的开放时间,立马钻了进去。
  周季见状,马上將舱门闭合,待蹲守在机器外的王子涛脸上,出现跃跃欲试的神情后,又再次將舱门打开。
  王子涛见週游乐呵呵地从里面跳了出来,之前对於分析器的恐惧也完全消散,一个跨步跳进了机器里。
  下午四点,周季將分別可以远程输送两种梦境的儿童头环,交到了夫妻二人的手中。
  虽然只有两小时的相处,但週游已经和王子涛变得依依不捨,见王子涛要和父母离开,泪马上不爭气地在眼眶中逛盪起来。
  周季来到索要抱抱的儿子面前,一把將他抱在怀中,“你忘啦,妈妈晚上要带你吃好吃的,你快想想吃啥?我听说今天晚上都听你的!”
  提到吃的,週游瞬间收住了眼泪,似乎脑袋里想到了什么,两个小酒窝马上浮现在了圆滚滚的腮帮子上。
  “我好久没见孩子玩这么高兴了,其实可以多呆一会儿。”
  王子涛的妈妈少见地主动开口说话,接著便挽起王舒墨的臂膀,故作娇嗔道,“老公,你天不怕地不怕的,要不然你也试试这个机器,能给你造出什么样的噩梦?”
  周季听罢,背后忽然冒出一丝冷汗,他故作镇定地看向女人的方向,经常在靳雪脸上看到的那种调皮的笑容,在女人的嘴角一晃而过。
  王舒墨被妻子如眾星捧月般,稀里糊涂地又给自己下了一单,接著便傻呵呵地大步踏进分析器之中。
  十分钟后,周季將成人规格的噩梦头环,交到女人的手中,待一家三口离开的时候,三个人脸上都洋溢著开心的笑容,这是周季无论如何,也没预想到的。
  本身只是单独一条儿童的噩梦设计,如今徒增成了三条內容,原本还打算把美梦分给老部门製作的想法也完全泡汤,周季一边挑选著资源库里的素材,一边在小桌板的屏幕上左托右拽,脸上露出了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无奈神情。
  “郝哥,小朋友的噩梦还有美梦,我心里有个大概,他爸爸的噩梦你有什么想法?”
  此刻的郝悠悠正在和週游开展著新一轮的逮人游戏,一天的时间,週游已经对造梦室里的结构了如指掌,郝悠悠不用再额外施展拙劣的演技,本身便已很难轻鬆地捉到週游。
  “嗯,我有个好玩的想法,小周哥,我也跟著你实操两天了,今天他爸爸的噩梦,能不能交给我来做?”
  郝悠悠的建议,似是正中了周季的下怀,周季看向时钟,下午五点,距离靳雪六点来公司接孩子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
  週游曾经给自己讲过的噩梦,其实非常適用於今天到访的王子涛小朋友,美梦內容则几乎可以套用自己之前用过的模板。
  如果自己全力以赴,一小时內,应该可以做完两条梦境的设计。
  周季十分痛快地应允了郝悠悠的请求,接著拍了拍脸颊,打了杯冰苏打水一饮而尽,隨后全身心地投入到王子涛的两条梦境製作工作中。
  一小时后,周季抱著已经意兴阑珊的週游,站在公司的大门口,看著妻子靳雪的身影,慢慢出现在视野之中。
  伴隨著一声清脆的妈妈呼喊,本已在周季怀中待得十分愜意的週游,毅然决然地向远处正在走来的妈妈奔跑而去。
  周季见状,也三步並作两步地护在儿子身后,“不经意间”来到了妻子的身旁。
  “別去你爸那儿了,等我忙完这两天,我也回家好好陪你一起带孩子。”
  趁著靳雪跟儿子亲昵地拥抱,周季率先开口打破尷尬,一种仿佛谈恋爱时告白的忐忑,被刻意隱藏在他略微发抖的声线中。
  低头和儿子顶脑门的靳雪微微抬头,一抹笑意出现在她的眼角。
  “先一起去陪儿子吃晚饭吧。”
  傍晚七点,三人坐在週游最喜欢的麦麦岛餐厅里,周季面前的汉堡套餐还没怎么吃,三岁的週游便已经將自己的儿童乐园餐一扫而光。
  看著儿子对自己的汉堡虎视眈眈,周季以问询的目光看了一眼靳雪,见妻子点了点头后,便大大方方地將汉堡递给了週游。
  “你从哪儿看出来,我是让你都给他了?给他掰一小口就成!游游,你今晚吃的已经很多了,吃太多的话,你晚上该睡不著觉了。”
  靳雪一把抢过递到週游小手边的汉堡,掰了四分之一,送到了儿子的手里。
  “说吧,怎么態度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了。”
  靳雪將剩下的汉堡递迴给周季,细长的瑞凤眼,也略带笑意地看向对方。
  周季故意清了清嗓子,讲了讲今天在公司和週游相处的事情,“你之前经常说,要把他当作一个人看待,而不是小孩子,今天我第一次理解你说的话。”
  周季想起週游以自己的方式,虽然只是单纯地和同龄人玩耍,但却帮他化解了客人家庭里异样的气氛,如果没有儿子在,今天王子涛的噩梦客单,真不一定就能顺利地进行,更不要提还能再揽额外两个客单的可能,便主动掏了几根热乎的薯条,递到儿子早已空空如也的薯条盒里。
  看著儿子生怕入盒为安的薯条,有可能再次被妈妈砍去一半,两只小手双管齐下,立刻將新入库的薯条狠狠地攥在手心里的样子,靳雪吸了口杯子中的饮料,脸上浮现出无奈的笑容,“狗东西,没想到让你带一天孩子,还能有这种进步。”
  “昨晚我说胖子缠著我,確实是不应该。但是,我也確实是心疼我妈了。”
  周季说罢,举起冰镇的杯装饮料,用杯口轻轻碰了下靳雪杯子的杯腹。
  面对向来嘴硬的丈夫,忽地主动对自己示弱,靳雪一时之间,也有些不太適应。
  “今天我已经把手里的工作都交代好了,提前请假的事情校长也批了,加上这个暑假,让妈好好休息,我一个人带胖子没问题。”
  靳雪看儿子吃的也差不多了,便给他解下围嘴,放任他去早就瞄上的儿童乐园,自由玩耍一会儿。
  靳雪一边嘱咐著已经攀上滑梯的週游注意伤口,一边將目光转向餐桌对面的丈夫身上,樱桃小口微微一缩,杯中的冰镇饮料肉眼可见地下去了许多,也许是冷饮入喉的清爽感,原本还要和丈夫斗一斗的念头已经完全消散,整个人都鬆弛了下来。
  之前寡淡的食慾也渐渐恢復,靳雪一边大口吃起自己的汉堡,一边问起丈夫这几天的工作情况。
  周季的工作內容,曾是他和靳雪谈恋爱时最主要的谈资之一,结婚之后,每当遇到有趣的梦境依赖,他也依旧会和靳雪分享。
  但自从有了孩子,生活的太多琐碎,消磨掉了周季回家还想说话的分享欲,晚上靳雪忙著带孩子,也几乎没有再打听別人美梦的閒適心情。
  周季看到老婆的眼中,许久未见的好奇目光,本想和她倾诉老组长和老部门统统撤离,自己即使接受调查员的身份,也无法返回美梦部门工作的事情,被生生咽了下去,转而將这三天工作上接触到的人和事,声情並茂地讲述出来。
  靳雪也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的丈夫,是在没有梦境分析器的前提下,人工製作噩梦,脸上不由得对周季流露出了一丝同情和佩服之情。
  “在美梦部门时,客人说一说,你还能做出个大概,但是这看不见摸不著的噩梦,你能纯凭想像力做出来,看来你这十多年,確实没白干。”
  听到妻子对自己少有的肯定,周季不禁下意识地谦虚起来,“也不是纯凭想像力,比如今天给那个孩子製作的情节,其实是参照了週游之前做过的动物园噩梦,怎么说,嗯,从这个噩梦我也了解到,对週游来说,你比我重要的多。”
  本在用吸管喝饮料的靳雪,听到丈夫的感慨,忽然停住了嘴唇的吸力,两个酒窝马上出现在了她的脸颊,虽然她不知道丈夫真的能比之前进步多少,但是她清楚,对方的態度起码摆正了许多。
  “那其他的噩梦,你们怎么也让客人满意的?”
  与妻子像往常一样,聊起自己的工作,周季的身心倍感轻鬆,他仿佛切换到了接待客人时的状態,口若悬河地將这几天的噩梦製作过程悉数讲出。
  “恩,我懂了,有老郭在,帮你查了不少客人的背景资料,另外,那个新人也给噩梦贡献了不少点子。”
  靳雪將桌上的一盒麦乐鸡,蘸著新出的贵州木姜子口味甜辣酱一扫而光,嘴里一边咀嚼著饮料中剔透的冰块,一边对丈夫有声有色的演说做起总结。
  “郝哥確实有点东西,你都不知道今天他给那一家三口的丈夫,做了个什么样的噩梦。”
  周季说著,一抹坏笑浮现在了他的脸上。他用薯条浅尝輒止地蘸了一下木姜子酱放进嘴里,马上便被这股吃不惯的香料味,刺激地轻轻皱起眉头。
  “老公,我发现你变化確实挺大的。”
  面对妻子忽发的感慨,周季一时有些不解,但马上识趣地又点了一盒麦乐鸡回来摆在妻子的面前,示意对方吃爽的同时,继续再展开来讲讲。
  “你没发现吗,刚才你一直都围绕著你的客人在讲,比如那个学生在噩梦后会不会克服对他爸爸的恐惧,以后的考试不再紧张,姐妹两人解除误会时你有多开心,还有今天一家三口未来的日子会不会变得和睦一些,你以前可不是这样子的。”
  靳雪撕开传统口味的甜酸酱,沾满了一整个鸡块,递到丈夫的手中。
  “我以前就只会说业绩是吧。”
  周季苦笑的同时,也意识到妻子想表达的事情,以前的自己绝对不会在意客人是怎么想的,第一时间把客单做好,不耽误客人的体验时间,是曾经的他最在乎的事情。
  而现在,也许是为了获得好评的驱使,也许是和郝悠悠工作中潜移默化的影响,自己確实有了某种变化,好的变化。
  他將刚出锅的鸡块一口吞下,脸上露出了被夸奖后,不好意思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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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7岁王舒墨
  对於马上就要有第一个孩子的王舒墨来说,他的內心无比激动。
  忽然,一束强光打在他的衬衫上,即使戴著墨镜,王舒墨仍不禁眯起眼睛。
  这时,巨大的疼痛从身体的各个角落传来,他只感到衬衫下的啤酒肚忽地一空,视线逐渐变得模糊,医生的声音恍惚地从耳畔传来:“恭喜您,是个男孩。”
  4岁王子涛
  盼望了一周,王子涛终於等到了妈妈带著自己去动物园玩耍。
  凶猛的老虎被关在硕大的铁笼子里。
  王子涛刚想说出自己在幼儿园里刚刚学到的知识:其实妈妈就是属虎的。
  转头却发现,铁笼子里的老虎,变成了妈妈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