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层顶顶金贵的米油,要给那些特殊伤员补元气的。
  有那么一类伤员,皮肉没受伤,五臟六腑却损伤得厉害,外面看著好胳膊好腿的,却总也养不回来,恢復不了战斗力。
  陈二妹的米油汤,就是专门给他们服用,三五天下去,就能好九成。
  吴超娘拖著一筐洗好了的菜走过来,吸吸鼻子:“真香!哇……纯粮食的白米饭?还蒸了腊肠腊肉?这都是唐村长给的吧?听说粮食带回去之后,又拖回来了,死活要给我们,说从前那些保护费都是餵了狗。现在咱们穀仓又满了。嘖嘖,一半收成都能顶这么多,下湾村那地,嘖嘖,插根棍子都能结果子……”
  满嘴羡慕下湾村,吴超娘开始在另一边的大灶上烧油放蒜,准备煮青菜汤。陈二妹问她:“徐政委给他们讲完道理了么?”
  新吸收的队员要改造,要开诉苦会,还要谈心,陈二妹一概称为“讲道理”。
  吴超娘说:“你管他们讲完没讲完,到了饭点,直接摆上桌。唉,二妹,你看那些当安民挺身队的反水出来,反而因祸得福,可以回家,怎么你石生就还被扣在镇上做苦力呢?”
  真是当著矮人说了短话,陈二妹的眼睛,一下子黯淡下来。
  吴超娘也后悔,赶紧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嗐,瞧我这破嘴!还是徐政委厉害,料事如神,竟然懂得在日本鬼撤退的路上事先埋下地雷。直接把那十几个日本鬼送了上西天!”
  “我就是好担心啊,石生人是很醒目,到底文弱了些,萝卜头一定会报復的,他们受不受得住萝卜头折磨啊。刚才木声哭著主动要求站岗放哨,说不能再让日本鬼来抓壮丁了……”
  陈二妹一惊:“那队长答应了没有?!”
  吴超娘说:“必须不答应,现在正是各村之间走动联络频繁的时候,那些走了的人,都带了消息走,说游击队如今兵强马壮枪还多,很快要去攻打江口镇县城了,那些拥著自家穀仓的土豪劣绅要注意点,別以为两不相帮就是福气,下湾村就是活例子。唐如山那老头儿,如今积极练枪又积极出钱出粮拥军咧……”
  说著说著,眉飞色舞的。
  陈二妹站起身,掀开锅盖,看到里面的米饭一粒粒白白胖胖的立起来,粮食清香扑面而来,她深深吸了口气:“好啊。多打点地主佬,他们才不是什么好东西,跟镇上那些日本佬开的店眉来眼去的。哼。”
  正如洪队长所料,下湾村发生的事,就跟长了翅膀一般飞遍了十里八乡。大家发现头一號交了保护费还出了人力的下湾村尚且被日本鬼放血,不禁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慄慄不已。
  而放回去的壮丁们,一个个人品怎么样姑且不说,但都长了叭叭会说话的嘴。被游击队摁住痛揍这种事,到了他们的嘴里,就成了“因为游击队太厉害,所以老子才打不过。不过他们还算给面子,大家交了朋友,你看路费都双手奉上了”……诸如此类。
  胡说八道,胡吹乱讲。
  十假之下,总有一真。
  很快大家就知道了,江口镇附近的明阳山一带,活跃了一支游击队,拳头贼硬,打得鬼子贼疼!
  ……
  陈二妹既开心,又不开心。
  开心的是,在奶子坟打散了安民挺身队整整一支分队,並且把本丸的鬼头吊在了江口镇城门口之后,江口镇的日本鬼们老实了。就算是喊到了好几次增援,也就是龟缩在镇上,以及临近的几个炮楼里,不敢再出来抢掠乡里。
  不开心的是,石生仍旧被扣著做苦工,在炮楼工地上。她偷偷的去看过几次,人瘦得脱了相,她很担心二崽会生生熬死。
  但鬼子对他们的看守更紧了。就连掏粪祥也没法子接近……
  这日清晨,掏粪祥带著底下几个掏粪工,把车子运到城外的晒肥场晒农肥。陈二妹挑著担子走鬼市,顺理成章的路过过去,把游击队近日的成果一一叨叨给掏粪祥听了:
  “那些个放了回去的人,也是可怜,家还是那个家,家又不是那个家了。我记得有个小后生,叫李长义的。因会几手拳脚,被唐二狗看中,放进了安民挺身队里,只领过一个月的军餉,第二个月第三个月没了,他老乡直接出门勒索菜贩子,他自己下不去手。就在营房里喝稀饭。”
  “稀里糊涂的,被派出去抢乡亲,就遇到了我们……拿了钱回家,想要伺候老娘送终再回来投共。谁知道老娘早就饿死了,尸骨无存。房子被村长李善人推平做了猪窝,他老娘早就不知道被扔哪个山旮旯了。”
  掏粪祥掏出柳树菸嘴,吧嗒吧嗒抽起来,眯著眼睛:“后来呢?”
  陈二妹擦擦眼角,物伤其类,这故事她听著就哭了一回,现在说起来,还是鼻子发酸:“后来他连夜跑到队部里去,报了名单地形,还要带路。”
  “老洪二话不说带了人就去把李善人打了,家抄了出来,抢的乡亲家里的东西还回去,土地分掉,弹药钱粮,游击队和村子里的人分。李善人手里捏了好几条人命,我听说,就打进去的时候,水牢里还关了好几个佃户……李长义拿回了自家的宅子地和菜地,又报了好几个名单。眼下老洪手里有一张名字,都是附近的恶霸土豪,准备趁著最近得空,去打了。”
  掏粪祥点点头:“我猜,他们肯定在李善人那儿发现了串通日本鬼的东西吧?”
  “你真聪明啊。是这个东西。你看看。”陈二妹翻开腰带,在贴肉处抽出一张二指宽的条子,小心翼翼递给掏粪祥。
  掏粪祥眯著眼睛扫了一眼,就把条子凑烟锅子上点了,条子的纸张薄如蝉翼,一点即著,化成一缕灰,落在脚边的半干不湿的粪饼上,了无痕跡。
  陈二妹倒不急眼,她以前也见过这么处理情报的。道:“上面说什么?”
  掏粪祥道:“都是日本鬼的缺胳膊少腿的字,我不认得。”
  陈二妹这才急眼:“誒誒誒,那怎么烧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