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伯孟瑜目光炯炯看著孟泽,道:“当真想好了?”
  孟泽再次磕头,道:“侄儿想好了,再不后悔!”
  孟瑜弯腰扶起孟泽,隨后低下腰,拍拍孟泽膝盖上的尘土,又从用袖子擦掉孟泽额头上沾上的灰尘,微微抬头看著孟泽俊秀的脸,脸上终於是露出笑容,道:“老夫去安排,若是有缘能做父子,若是无缘,老夫也认你这个侄子。”
  孟泽搀扶住孟瑜,道:“七伯,无论此事成与不成,侄儿都视您为父,一切奉养与父亲无异,您的身后事侄儿一样要为您披麻戴孝,若有违承诺,天雷亟之!”
  孟瑜不由得动容,道:“举头三尺有神明,这话可不能隨便说的。”
  孟泽点头道:“列祖列宗在侧,侄儿自然不敢哄骗你。”
  孟瑜闻言也抬头看了一下宗祠上密密麻麻的神位,浑浊眼睛里已经有些湿润,声音微微有些哽咽,道:“老天终究还是不忍弃我,老夫原本以为这一辈子便要这般孤独终老,没想到临了老了,竟然还有儿孙满堂的可能!
  泽儿,你放心,老夫虽然只是个孤鰥老人,但在孟氏族內还是能说上些话的,此事,交予为……老夫便是!”
  孟泽欲要再次下跪,却被孟瑜拉住了,孟瑜温声道:“我儿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汉,以后却是莫要轻易下跪了。”
  孟泽道:“跪父亲亦是理所当然。”
  孟瑜笑道:“我这儿你不用跪,心里尊敬比什么都好!”
  孟泽恭敬道:“是。”
  孟瑜摆摆手道:“去吧,等老夫好消息!”
  孟泽从怀中掏出今日拿到的二十两银子,递过去给孟瑜,道:“七伯,这钱您拿著,若有关窍需打通,也可派上用场。”
  孟瑜打开锦囊看了一下,顿时有些惊讶,道:“二十两银子?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我听说你在十二弟家颇不受待见,只干一些杂役之事,你母亲也只能在厨房帮厨,温饱尚且成问题,如何能够攒下二十两银子?”
  孟泽赶紧道:“那是之前的事情了,我现在雅集园当管事,待遇比之前高多了。”
  孟瑜闻言眼睛一亮,道:“你在雅集园当管事?雅集园的管事可不好当,看来你的能耐不小?”
  孟泽赶紧道:“侄儿只是好学一点,什么事情都喜欢研究一下,因此倒是有些许能耐,所以,以后您不必担心养老之事,侄儿能挣钱!”
  孟瑜闻言一笑,道:“好好,那老夫就等著享你的福了,好了,你先回去吧,老夫去筹办此事了!”
  孟泽在孟瑜的催促下离开。
  孟瑜目送孟泽离去,隨后抬头看了看列祖列宗的神位,隨后慢慢双膝跪地,低声祷告:“此事定然是列祖列宗不忍看不肖子孙孟瑜断了香火,才在冥冥之中让孟泽来救不肖子孙,不肖子孙孟瑜拜谢列祖列宗关爱……”
  仔细祷告了许久,孟瑜终於缓缓起身。
  不过孟瑜没急著去族里,反而回房换了件更旧的青布衫。
  这青衫领口磨出毛边,袖口还打了个补丁,是他守祠这些年最常穿的样子。
  他从祠堂后门绕出去时,顺手抓了把晒在墙根的旱菸,揣在怀里,活脱脱一个閒逛的老头。
  孟瑜揣著杆旱菸,慢悠悠晃到孟家雅集园。
  他没急著进去,先往门內瞥了眼。
  穿青布短打的伙计正抬著梨木桌往里走,脚步轻得没蹭出半点声响。
  “后生,借过借过。”
  孟瑜凑上前,故意让烟杆在门框上磕出轻响,目光却没离开伙计手里的桌子。
  那桌面擦得鋥亮,边角处还裹著圈新缝的青布,显然是怕磕碰。
  抬桌的伙计认出他是常来附近閒逛的“孟老头”,笑著让开道:“您老来瞧热闹?我们这正收拾雅集园呢,中秋有文人雅集。”
  “哦?中秋雅集啊?”孟瑜作势惊讶,指尖摩挲著烟桿头,“我听说你们这儿新来了个管事?
  瞧这收拾的架势,倒比先前利索多了。”
  他这话问得隨意,却盯著伙计的脸,连对方嘴角那丝佩服都没漏过。
  “可不是嘛!”
  伙计放下桌子,抹了把汗,道:“孟管事很负责的,尤其很注重细节,说来你可能不信,他连桌腿间距都量过,您猜是为什么?”
  孟瑜好奇道:“为何?”
  伙计嘿嘿一笑道:“当时我也不明白,我也是问了,孟管事说『得让客人起身时,膝盖不磕著桌角才舒服』。”
  孟瑜点点头,目光顺著伙计的手势往堂內飘。
  只见廊下立著个穿青衫的年轻人,手里捏著本线装册子,正跟另一个伙计核对什么。
  那年轻人侧脸俊秀,眉头微蹙,指尖在册子上点了点:“东厢房的烛台,每盏都要检查灯芯,雅集到入夜,可不能中途灭了。
  还有,窗边的座位多备两个靠垫,老先生们久坐腰杆会酸。”
  说话的正是孟泽。
  他声音不高,却透著股让人信服的稳当,连伙计点头时都带著几分敬佩。
  孟瑜没有过去相见,只是暗自点头,隨后一拐去了帐房。
  韩明远正在梳理帐册,听到又脚步声传来,抬头一看,顿时吃了一惊,仔细看了几眼,才道:“你是孟老哥?您怎么在这里?”
  孟瑜对韩明远的反应亦是愣了一下,睁著昏的眼睛仔细端详韩明远,口中道:“你认得我?”
  韩明远起身绕过桌子来到孟瑜面前,道:“孟老哥,看来您是真的不记得我了,二十年前,去往汴京的商船,船上有几个赴京赶考的学子!孟老哥,想起来没有?”
  孟瑜盯著韩明远,觉得眉宇之间的確是相当熟悉,只是那么多年前的事情,却是不再记得了,苦笑道:“老朽年纪大了,脑子也不好用了,你別见怪。”
  韩明远闻言点头道:“也是,当年您对我施以援手,对您来说乃是隨手而为,不记得也是正常,但对於在下来说,却真是我的救命恩人!”
  这话一出,孟瑜顿时眼睛一亮,道:“你是那个路上感染疟疾的书生,你叫……你叫……是不是姓韩……”
  韩明远喜道:“孟老哥,您终於想起来了,我就是韩明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