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倪永孝抬头看向陈永仁,笑著叫了声“阿仁”,拿著筷子的手向自己旁边的空位方向轻轻招了招。
罗技猛地用力在陈永仁后腰上一推,让陈永仁一个趔趄,向前冲了两步才站稳。
陈永仁稳住身形,立刻带著惊怒回头,狠狠瞪向罗技。
罗技只是面无表情地回视著他,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陈永仁深吸一口气,压下戾气与屈辱感,走到了倪永孝旁边坐下,他没有动桌上另一副乾净的碗筷,也没有说话,只是侧过身,紧紧盯著倪永孝。
“阿仁,这里的叉烧,味道一直没变,还是那么正,你也尝尝?”倪永孝没抬头,指了指那副碗筷。
陈永仁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没有温度的笑:“刚饮完茶,饱了,孝哥,有话直说吧。”
倪永孝摆摆手,细细咀嚼著叉烧,又夹起一块浸满酱汁的米饭,直到碟子里的食物被彻底清空,他才拿起一方雪白的丝巾,极其仔细地擦了擦嘴角。
他將丝巾叠好放在一边,身体微微后靠,审视著陈永仁:“阿仁,你现在给警方办事,捞不到什么好处的,全港的社团字头,消息灵通点的,都知道你是警方的污点证人,就算最后法官念在你『配合』的份上,少判你几个月,你终究还是要进去蹲一阵子。”
他顿了顿,语气依旧平静:“监狱里那些人会怎么对你?一个帮差佬咬死自己大佬的『二五仔』?他们会让你生不如死,你觉得,到时候那些差佬,会衝进去保护你?还是你指望那个让你做污点证人的傢伙,能把手伸进赤柱?”
陈永仁放在桌下的手微微攥紧,大脑高速运转,他下意识不想暴露自己已经恢復警察身份。
沉默了几秒,他才嘆了口气,语气很是无奈:“孝哥,我能怎么办?海叔自己都爆了,铁证如山,我这点料,说不说,其实影响都不大了,我不开口,难道陪他一起沉船?”
“沉船?”倪永孝轻轻摇头,语气很是傲然,“我们倪家的人,没那么容易沉,阿仁,我们是亲兄弟。”
他直视著陈永仁的眼睛,加重了语气,“血浓於水,回来帮我做事,我保证你在狱里那几个月,没人敢动你一根头髮。”
陈永仁脸上露出极其复杂的神色,混杂著挣扎、怀疑和一丝嘲讽:“孝哥,我记得倪家被查抄的產业也不少吧?里面那些人,总不可能都听倪家的,而且……”
他抬起头,直视倪永孝:“帮一个条子的污点证人,这对倪家现在的名声,恐怕也不太好吧?外面的人会怎么看?”
倪永孝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名声,那都是做给外人看的虚架子,我们倪家做事,什么时候需要看外人的脸色?重要的是我们自己人一条心。”
他看著陈永仁眼中仍未消散的犹豫,知道不能操之过急。
“这样吧,”倪永孝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袖口。
“我不逼你,位置,我会一直给你留著,你先进去安心待著,好好想清楚,在里面,我会让人关照你,等你想通了,出来,倪家的大门隨时为你敞开。”
倪永孝不再多言,带著罗技径直离开了叉烧店。
陈永仁在叉烧店里待了十分钟,混杂著油脂和酱料味的空气让他有些反胃,遂起身离开。
刚走到街角,腰间的call机突然震动起来。
陈永仁掏出call机,屏幕上显示著一个陌生的地址,发信人是…黄志诚。
他警惕地环顾四周,確认没有可疑的尾巴,这才快步走向街边,拦下一辆的士,报出了那个地址。
目的地是九龙城一个偏僻的公园角落,夜色已深,公园里只有零星的路灯光芒,陈永仁远远就看到黄志诚倚在一棵老榕树抽菸,菸头的红光在黑暗中忽明忽暗。
“黄sir。”陈永仁走近,打了声招呼。
黄志诚闻声转过头,掐灭菸头,感慨道:“阿仁,来了,一別经年,真没想到,兜兜转转,你还是回到了警队这条路上。”
他上下打量著陈永仁,目光深邃,“怎么样?重新走在阳光下,什么感受?”
陈永仁张开双臂,做了个拥抱空气的姿態,深深吸了一口带著草木清香的夜风,脸上露出真切笑容:“阳光下的空气,確实很甜,很自由,感觉…像重新活过来了。”
“是啊,自由的感觉真好。”
黄志诚附和著,语气却陡然一转:“可是阿仁,阳光之下,还有阴影,你看这城市,光鲜亮丽的背后,藏著多少骯脏、罪恶?多少无辜的人在阴影里挣扎哭泣?我们做警察的,职责就是要清除这些阴影,把这些见不得光的东西,统统扫进垃圾桶里!”
陈永仁心中警铃瞬间飆到最高点。
“我草!真被阿渊说中了!”
邢渊曾经就说过因为他的“倪家血脉”会有人让他继续深入,如今这个王八蛋果然找来了。
强烈抗拒感瞬间涌遍全身,他好不容易才从地狱里爬出来,才刚刚尝到一点阳光的味道,才刚刚可以堂堂正正地穿上警服,他绝不要再回到那无间地狱里去!
“黄sir!”陈永仁不等黄志诚酝酿好情绪继续往下说,提高音量打断了他,脸色颇为焦急,“哎呀,糟了糟了,光顾著跟您聊天了。”
他动作夸张地抬起手腕看表,一拍脑门:“我答应女儿今晚十点前一定回去给她讲睡前故事的,这小祖宗,要是看不到我回去,非得闹翻天不可,她妈肯定又要打电话来骂我了。”
他语速飞快,眼神里充满慌乱和歉意,“黄sir,您看…要不改天?改天我请您喝茶,好好聊聊?今晚实在是对不住,我得赶紧回去了!”
说完,陈永仁根本不给黄志诚任何反应和挽留的机会,脚下生风,几乎是跑著衝出了公园。
黄志诚看著陈永仁仓惶消失的背影,脸上浮现莫名其妙的表情,“这傢伙什么时候结婚生子的?”
他下意识地摸向口袋想掏烟,却发现烟盒已经空了,紧接著他想明白自己被耍了,烦躁地將空烟盒揉成一团,狠狠砸在地上,脚尖碾了碾。
跑出公园的陈永仁,直到確认彻底脱离了黄志诚的视线范围,才放缓脚步,靠在墙壁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抬手抹了把额头冷汗,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妈的,想拉老子再下水?门都没有!老子才不要再当臥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