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不过是想完成系统任务罢了。”
“怎么还要我上电视?”
陈莽暗自嘀咕一句,跟林嘉怡挥手道別,慢慢朝著人群走过去。
就在这时,人群中央的王威刚突然高喊:“小陈医生!”
所有人的目光和镜头齐刷刷转向廊柱。
陈莽还没来得及反驳,就被衝过来的王威刚一把攥住手腕。
“记者同志,这就是我的救命恩人!”王威刚嗓门洪亮,“那天我胳膊脱臼,疼得眼前发黑,是小陈医生……”
知道的人以为这是感激的情绪上头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黑社会上街打人了。
王威刚穿著个宽鬆的背心,手臂上纹满了绿绿的图案。
还挺唬人。
女记者和校领导打量著陈莽,讲了几句客套话,陈莽对答如流。
校领导也露出了满意的微笑,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弯成两道细缝。
“小陈同学很沉稳嘛!”校领导拍了拍陈莽的肩膀,力道大得像在给猪肉盖章,“不愧是见义勇为的好青年!”
陈莽嘴角掛著恰到好处的微笑,余光瞥见宣传部的老师正偷偷擦汗。
这位地中海髮型的中年男子衬衫后背已经湿透,活像刚被扔进蒸笼的虾饺。
“应该的。”陈莽微微頷首,肩章在阳光下闪著细碎的光,“校训教导我们要'崇德尚能'。”
“哎,果然是咱们学校的优秀学子啊。咳咳咳……”校领导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脸涨得通红。
陈莽闻到一股子酒味。
这才发现校领导手里攥著的保温杯飘出二锅头的辛辣。
难怪一路上说话这么亢奋。
女记者適时插话:“贵校有没有类似演播厅的教室,我们想多拍些素材......“
“好!很好!”校领导大手一挥,“去广播教育中心!那里有我们九江大七十年的辉煌歷史!”
广教中心在东校区。
九江大学的校区相当大,上过大学的人知道这不是啥好事。
这意味著你跑教学楼得骑电动车,吃食堂得提前半小时排队,拿快递得找代取。
“小陈坐这儿!”宣传部老师热情地拍了拍电瓶车后座,隨即又惊呼好烫。
这大热天…敢直接坐上去的都是狠人。
王威刚开口打断:“小陈医生,还是坐我的车吧!”
说著拿起车钥匙一按,停在旁边树荫下的黑色路虎揽胜闪了两下,车头的镀铬中网在阳光下晃得人眼。
陈莽瞥了眼那辆掛著豹子號车牌的豪车,心里暗嘆:大网红就是圈的多啊!
王威刚自己视频里的人设是人傻钱多,到处包鱼塘到处赔钱。
但人家这个体量的网红根本不靠包塘赚钱。
这车少说也得一百多个,怕是陈莽当十年教练也攒不出这么多钱。
广播教育中心是栋九十年代的苏式建筑,从外面看倒有一些古典的美。
陈莽跟著队伍爬上四楼时,发现走廊墙上掛满了往届优秀学生的照片,玻璃相框在阳光下泛著冷光。
“好怀念吶。”女记者看著这些照片,突然开口,“我的研究生也是在九江大学上的……”
“哎真的哎,芊芊这边有你的照片。”
校领导指著某张泛黄的毕业照,指甲在玻璃上叩出轻响。
“很多毕业生的照片我们都有保存......因为我们特別重视榜样力量的传承。”
“这边就是零三届的......”
“那不是林战吗?”王威刚显然是认出来了。
陈莽猛地抬头。
照片里年轻版的林战穿著印有“九江大学“的跨栏背心,肱三头肌在阳光下泛著青铜光泽,与现在百度百科上的形象相差甚远。
“没错!”校领导兴奋得像自家儿子被夸有出息一样,“林副主席当年可是我们学校健美社的创始人!”
“这次赣省大学生健身健美联赛能在九江举行,说明林战没忘了母校啊!”宣传部老师適时递上马屁。
“健美社?咱们学校还有这个社团?”陈莽想。
他专业课多,空閒时间还得训练和上私教课,所以一个社团都没有参加。
a503教室。
这是一间类似於演播厅的空旷教室,据说就是播音主持专业的模擬场地。
里面摆著几台摄像机和反光板。
隨著宣传部的老师摁下总开关开关,教室瞬间明亮起来。
远处教室正中心还有几盏反光灯,以及两只纯白色的大沙发。
记者叶芊芊將陈莽引到稍安静的角落,翻开採访本,语速飞快地低声交代了几个待会儿可能问到的问题。
陈莽面上掛著专注倾听的神情,心里却门儿清:果然,这种採访都是提前“对剧本”的。
他熟练地切换出那副极具欺骗性的“阳光开朗大男孩”式微笑,声音清澈又诚恳:
“好的,明白了,谢谢记者姐姐。”
“记者姐姐”四个字像带著小鉤子。
叶芊芊明显一怔,翻页的手指顿住,抬眼看向陈莽那张年轻又带著点无辜帅气的脸,耳根飞快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
但她到底是专业出身,瞬间就调整好表情,只是再开口时,那股公事公办的职业感明显淡了,多了点温度:
“叫我芊芊姐就行,”她嘴角弯起一个自然的弧度,带著点嗔怪的亲昵,“我可没比你大多少。”
她顿了顿,像是分享一个小秘密,“而且,我刚进九江电视台工作没多久呢。”
陈莽適时地睁大眼睛,语气真诚:“哇!那芊芊姐你超厉害的啊!”
电视台的工作人员开始忙碌地布置灯光、调试设备,演播教室里瞬间热火朝天。陈莽见暂时没人管自己,乐得清閒,溜达到门口走廊,嘴里还念念有词地过稿子:
“咳…应该是我感谢你们,愿意採访我这种普通大学生……”
“咳…没有的事,医学生就是预备医生,危急关头肯定要……”
他正练得投入,楼梯间方向传来脚步声。
两个女生並肩走了过来。
为首的那人烫著张扬的大波浪捲髮,即使在光线柔和的室內走廊,脸上也固执地架著一副能遮住半张脸的明星款大墨镜,仿佛隨时准备应对狗仔的闪光灯。
她旁边的女生则截然不同,梳著一丝不苟的紧贴头皮的高马尾,鼻樑上架著厚厚的黑框眼镜,怀里紧紧抱著一个硬壳的教室使用登记本,表情严肃,一看就是负责具体事务的。
大波浪墨镜女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带著毫不掩饰的挑剔,最终钉在陈莽身上。
她下巴微抬,用一种混合著优越感和不耐烦的语气开了口:
“喂,你们俩在这干嘛呢?”
她伸出涂著精致甲油的手指,虚点了点教室门,“不知道这间是播主专业的专用演播教室吗?”
她的视线再次锁定陈莽,刻意加重了语气,仿佛在宣读某种神圣禁令,“閒杂人等別在这晃悠,要自习去图书馆!”
她特意把“閒杂人等”几个字咬得很重,矛头直指陈莽。
紧跟著,旁边那位高马尾眼镜女也板著脸,用一种略带刻板的腔调补充道:“我们是负责这间教室开关和日常管理的学生助理。刚才我们临时接到直管老师的通知,说有人要用教室,让我们过来开门。”
她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带著审视,“结果我们紧赶慢赶过来,你们倒好,未经允许就直接进去了?基本的流程和尊重都没有吗?”
大波浪墨镜女立刻接口,声音拔高,带著被冒犯的尖锐:“就是!有没有点礼貌?当这儿是公共厕所啊,想进就进?”
她当然知道陈莽就是老师通知里要用教室的人,但她此刻就是要把他说成“閒杂人等”。
这不仅是因为他未经她们“允许”就进去了,更深层的原因,是她对陈莽这种“非播主专业”却能使用她们专业核心资源的人,带著一种专业领地意识下的优越感和排斥。
在她看来,这种“特权”本身就值得被刁难一下。
她们不耐烦地瞥了陈莽一眼,径直推开教室门。
瞬间,里面电视台的专业设备、忙碌的工作人员,以及人群中央那个熟悉又耀眼的身影,让她们像被施了定身咒般僵在原地。
“那个人是不是……”一人颤抖著问同伴,似乎是不敢確定。
“就是她!”
叶芊芊学姐!
这位当年轰动全系的系,从双非保研直博,如今更是杀进了九江电视台!在播主专业后辈眼里,她就是行走的传奇,美丽与实力並存的终极偶像!
然而此刻,叶芊芊循声转头看向门口,
二人呼吸顿时一滯,脸上显露出追星成功的那种狂热的神情。
叶芊芊走到门口,眼神却像淬了冰:“无关人员,请不要打扰我们工作。”
声音不高,却带著不容置疑的冷硬。
她说完,目光越过僵住的两人,精准落在门外的陈莽身上,语气瞬间回暖:“陈莽,进来吧,採访准备开始了。”
“採访?他?”墨镜女下意识重复了一遍,语气中全是不可置信。
等陈莽走进来,叶芊芊顺手“咔噠”一声带上了门。
就在门板合拢前的最后一秒,门缝外的两个女生清清楚楚地看到——陈莽那张帅脸上,瞬间切换出一个极其无辜、又带著点“哎呀我也没办法”的无奈表情。
嘴角还掛著若有若无的、气死人不偿命的弧度。
只剩两个女生被留在门外,两人对视一眼。
怎么这大热天,心还有点凉呢?
……
……
陈莽按照指示坐在a503教室中央的沙发上,反光灯的强光让他微微眯起眼睛。
正式採访的灯光亮起,镜头对准陈莽。
叶芊芊拋出一个个问题,从事件经过到心路歷程,陈莽的回答流畅自然,逻辑清晰,甚至带著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
他眼神专注,语气真诚,既能准確表达关键信息,又懂得在適当的时候停顿,给镜头留下捕捉情感的空间。
说话时也完全没有“然后”、“就是”这一类词。
这份从容不迫,与叶芊芊採访过的许多大学生的那种“清澈的愚蠢”截然不同。
陈莽虽然年纪只有21岁,但他能在健身教练这行脱颖而出,靠的绝不只是那张老天赏饭吃的脸。
这份待人接物的分寸感、语言表达的精准度,还有面对镜头时那份不卑不亢的镇定,都是实打实的情商与阅歷。
而当这些特质,与他“见义勇为”行为背后的责任感、勇气结合在一起时,在叶芊芊心中激起的涟漪便层层扩大。
她看著眼前这个侃侃而谈、眼神明亮的青年,之前那点因为工作流程带来的公事公办感早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由衷的欣赏,甚至带上了几分探究的兴趣。
这个陈莽,確实有点意思。
採访接近尾声,叶芊芊拋出了最后一个开放式问题:“对於这次事件,还有什么想和大家分享的吗?”
陈莽面向镜头,目光沉稳而真诚,声音清晰地迴荡在演播室里:
“其实,能在那样的时刻帮上忙,与其说是我的选择,不如说是许许多多的人和事,把我推到了那个位置上。”
他顿了顿,语气带著由衷的感念:
“是父母从小告诉我『但行好事,莫问前程』的朴素道理;是学校里每一位老师的言传身教,让我明白医者的责任不仅在书本里,更在需要时伸出的手上;是学校一直倡导的仁爱奉献精神,潜移默化地塑造了我。”
“没有这些土壤,”陈莽微微摇头,笑容温和,“我可能只是一个力气大点的普通学生,而不是別人口中那个能帮上点小忙的『小陈医生』了。”
“所以,这份善意,”他眼神明亮,仿佛穿透镜头看向所有观眾,“它从来不是我一个人的。它属於每一个在我成长路上点亮过灯的人。我只是有幸,在那一刻,接过了那盏灯,並把它传递了下去。希望未来,无论谁在需要时,都能遇到愿意递过那盏灯的人。”
话音落下,演播室里安静了一瞬。
叶芊芊看著他,眼里闪烁著欣赏的光,轻轻带头鼓起了掌。
“刚刚那段……有好好录下来吗?”儘管相信同伴的业务能力,叶芊芊还是这么问了。
“很完美!刚刚那个场景,修一修可以直接当新闻封面了。”
陈莽紧绷的身子终於放鬆下来,暗自长舒一口气。
採访开始不久,校方人员便陆续离开,只剩王威刚团队的人还在角落旁观。
王威刚双臂抱胸,立在摄像机后方,目光如鉤,紧紧锁在陈莽身上。
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捻著下巴上的胡茬,紧皱的眉头不知何时已悄然舒展。
就在来时的路虎车上——
他故意把音响调到炸裂,在震耳的摇滚乐中凑近副驾:“小陈医生,我这人实在,想要点实际的感谢,儘管开口!”
说话间,手腕上的金表沉甸甸地晃著,后座那只奢侈品牌纸袋更是无声的诱惑。
可身旁的年轻人只是伸手调了调空调出风口,让凉风对著他吹:“王哥,风口朝你,脱臼过的关节最怕闷汗。”
语气平淡得像聊天气,后视镜里那双眼睛,甚至没往纸袋方向瞟一下。
“假清高…”王威刚当时心里冷哼。
他见惯了嘴上推拒背后伸手的戏码。
然而此刻——
演播室顶灯为陈莽的轮廓镀上柔光。
当他说到“传递那盏灯”时,喉结隨话语轻轻滚动,眉骨下的眼神澄澈而篤定。
“咔嗒。”
设备关闭声惊醒了他。
王威刚这才发觉自己的手掌已拍得通红。
抬眼望去,陈莽正独自走向门外,那背影挺拔如崖壁劲松。
“等等!”王威刚一声急吼,惊得摄影小哥差点摔了保温杯。
他几步抢上前,在眾人错愕的目光中,一把攥住陈莽的手腕。
“下个月…我去希望小学拍视频,”这个臂虬结的汉子,声音竟有些发哽,“你来当嘉宾!教…教孩子们急救!”
他急急补充,生怕这份邀请里掺杂了施捨的味道:“按市价结课时费!一分不少!”
走廊的风拂过陈莽微翘的发梢。
他反手握住那只布满老茧的大手,掌心相贴:
“行啊。”
“不过得管饭——我最近在备赛,要吃轻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