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身圈流传著那张著名的弔图：
一只肌肉虬结的鸽子，傲娇地拒绝飞行：“我可不飞，我不做有氧的！”
曾经的陈莽，就是那只傲娇的“肌肉鸽”。
对有氧嗤之以鼻，那是意志薄弱者的消遣，是干扰他宝贵肌原储备的敌人。
只有挥汗如雨的力量训练才是王道。
直到这次赛前三天，被黄毛教练逼著早上空腹有氧。
“巔峰体能”的爬楼机，鋥亮冰冷，像一具等待献祭的金属刑具。
老城区的火星铁馆可没有这种贵器械。陈莽也是第一次接触这玩意儿。
“档位8，40分钟。现在，上去。”吴浩的声音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眼神锐利，“別在这时候给我掉链子。”
“你也是小看你爹了。”
陈莽咬著后槽牙，踏上了滚动的台阶。
一开始还好，只是枯燥的重复。
但很快，档位8带来的持续高强度衝击，如同钝刀子割肉，一点点碾碎他的意志。
双腿灌铅，每一次抬腿都像对抗地心引力数倍的拉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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胸腔像个破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著撕裂般的灼痛，呼出的气滚烫，仿佛肺叶下一秒就要炸开！
汗水瞬间浸透了单薄的速乾衣，在地面洇开一小滩水渍。
眼前阵阵发黑，耳边只剩下自己粗糲的喘息和爬楼机单调刺耳的机械运转声。
40分钟。
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当机器终於停下时，陈莽几乎是滚下来的，双腿抖得像通了电，扶著冰冷的金属扶手才勉强站稳。
他大口贪婪地吞咽著空气。
吴浩看著他这副模样，嘴角一勾：“其实你爬楼的时候，可以玩手机下棋打发时间的。”
“？”
“但爬楼机你不熟，玩手机怕你摔个狗啃泥。”
“闭嘴吧你！”
回到宿舍，按计划早餐是寡淡到极致的：燕麦混合蛋白粉和几个水煮蛋清，一锅煮出来，黏糊糊的一团。
陈莽用勺子搅了搅，舀起一勺塞进嘴里。
嗯……没味。
不，比没味更糟。寡淡、粗糙、带著点难以言喻的粉质感。
真他妈像在嚼鸡饲料……
他面无表情地咽下去，胃里一阵翻腾，但理智死死压下了呕吐的欲望。
到这个节点，他已经完全断钠了。
这意味著食物彻底失去了最后一点可怜的“灵魂”，味同嚼蜡都是讚美。
同时每天还必须灌下去的7-8升纯净水——为了灌水脱钠充碳，让肌肉线条在最后时刻如刀锋般剥离出来。
身体像个矛盾的水囊，外面乾瘪，里面却被水撑得难受，时刻想跑厕所。
生理上的极限挑战，带来了心理上无孔不入的烦躁。
一点微不足道的噪音，一句隨意的问话，甚至窗外飘过的一片云，都可能瞬间点燃他心头的无名火。
陈莽知道自己像个隨时会引爆的火药桶，怕影响別人，更怕失控说出无法挽回的话。
所以，他把一切与外界的联繫都暂停了。
不论是王威刚的视频邀约，还是斌老师的双人餐券都被他推到赛后。
所有邀约与情绪都被隔绝。
此刻他眼中只剩一个目標：榨乾最后力气，站上舞台。
在如此有氧、赤石、力训的煎熬了三天后，终於到了比赛当天——10月7號。
陈莽早早抵达场馆检录。
“你是那个吃不饱的阿mang吧！合张影！给个机会！”一个身材壮实的小伙子挤到陈莽前面，满脸兴奋。
陈莽一愣，还是答应了。
这倒是他做帐號以来，头一回被粉丝认出来。
或者是有的人其实认出来了，只是不好意思问。
“陈莽加油！今天状態封神了！”旁边有人大喊。
“兄弟，你这也太干了！”一个同量级的对手也凑过来，眼神里带著探究。
求合影者络绎不绝。
现场氛围热烈而友好，求合影的多是慕名而来的观眾或其他选手。
彼此间笑容满面，互相拍照留念居多。
陈莽预想中剑拔弩张的场面，並未出现。
他也儘量维持著礼貌，配合镜头调整角度，展现最佳状態，但眉宇间凝聚著赛前特有的沉静与不易察觉的紧绷。
就在他刚结束与一位选手的合影，准备走向检录台时，一个略显靦腆的声音响起：
“陈莽师兄…能…能合个影吗？”
陈莽循声看去，是个戴著眼镜、身材精瘦但看得出训练痕跡的男生，有点面熟。
“我们是一个健身房的，都在『巔峰体能』。”
眼镜男连忙补充，语气带著点见到偶像的紧张：“其实…我注意你训练很久了，只是一直没啥机会认识…”
“注意我？”陈莽微微一怔，有些意外，“怎么会注意到我？”
他自认在健身房只是埋头苦练，並非社交达人。
旁边的吴浩实在憋不住了，“噗嗤”一声笑出来。
插嘴道：“莽哥，你这话说的！你每次上大重量，整个自由力量区都安静了好吗？一堆人给你行注目礼！
这兄弟肯定是被你『哐哐』砸铁的声音吸引的唄！”
眼镜男被吴浩说中，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默认了。
陈莽这才恍然，原来自己沉浸训练时，竟无形中成了別人眼中的“风景”。
他难得地露出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出的笑意。
对著眼镜男点点头：“好，拍吧，多谢兄弟支持。”
这短暂的互动，稍微冲淡了些赛前的凝重。
走向检录台的路上，一阵刻意压低的议论声，夹杂著不甚友好的嗤笑，清晰地钻进陈莽耳朵：
“…是他吗，就他？…”
“问我干嘛，我也不认识。”
“…圈里查无此人，闹麻了…”
“…怕不是个吃播硬蹭…”
声音来自旁边几个完全不认识的选手，眼神瞟著他，带著毫不掩饰的轻蔑。
陈莽脚步猛地顿住，眉头紧锁。
“他们？”他侧头看向吴浩，眼神锐利，“在说我什么？”
吴浩脸色一僵，眼神躲闪，明显挣扎了一下才开口，声音压低带著歉意：
“莽哥…本来想等你比完赛再说的…怕影响你心情和状態。
是你…你上次发在训练號上那张『烧烤备赛』的图，评论区…炸了。”
陈莽没说话，直接掏出手机，指纹解锁，点开那个沉寂多日的vlog大號。
消息栏上的红色数字触目惊心。
他径直点开最新那条【放纵！】的评论区。
瞬间，几条被顶到最前的热评刺入眼帘：
【不自量力，一点都不像个选手。】
【圈內压根没人认识你，还整烟雾弹这套，真闹麻了】
【兄弟们破案了，这就是个大胃王吃播，非要上赶著凑健身圈的流量！】
【不如我响神一根！】
手指向下滑动，零星几条为他辩解的评论下面，是更汹涌的围攻：
【就这么喜欢护你主子？】
【孝子真多！】
【这水平也配碰瓷？】
屏幕的冷光映在陈莽脸上。他捏著手机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下頜线绷紧如刀锋。
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只有周遭嘈杂的人声作为背景音。
吴浩紧张地看著他，大气不敢出。
陈莽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要將胸腔里那股被恶意点燃的燥郁强行压下。
他“啪”地一声將手机屏幕锁上，反手塞回给吴浩，动作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他没再看吴浩，也没理会那几个还在窃窃私语的人。
只是重新挺直了背脊，目光如淬火的钢钉，死死钉向前方检录台的入口。
那股被激发出来的、混合著怒意和冰冷的战意，在他周身无声地瀰漫开来。
“走。”他吐出一个字，声音沉得像块铁。
检录完毕，陈莽拿到號码牌。
男子健体c组，288號。
“288，发发发！吉利！”吴浩强笑，想衝散陈莽脸上的阴云。
陈莽没理，指腹狠狠按了下號码牌，脸色阴沉。
那些蛐蛐声和恶意评论像刺扎在心里。
吴浩暗骂那几个碎嘴子，拳头攥紧，但更清楚：比赛，心態实力缺一不可。
带著火上台，等於自废武功。
“莽哥，”吴浩声音沉下来，“別理杂碎！你的肉量干度摆在这儿！台上灯光一亮，高下立判！用实力抽烂他们的脸！”
陈莽闭眼，深吸一口气，將胸腔的怒火和憋闷狠狠挤出鼻腔！
再睁眼，阴翳驱散，眼底只剩淬火的战意。他转动肩膀，感受肌肉里蛰伏的力量。
“嗯。”声音低沉沙哑，却磨出了锋芒。
目光如钉，穿透后台喧囂，死死锁住幕布后的舞台入口。
那里，是战场。
……
陈莽和吴浩刚刚走进场馆的看台坐下。
就在这时，入口处忽然传来一阵明显高过平均分贝的骚动。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通路，一道身影被簇拥著走进来。
孙利。
人称“小钢炮”，並非浪得虚名。
身高目测刚过一米七，但骨架粗大敦实，脖颈几乎与头同宽，斜方肌如同两座小山包耸起。
最扎眼的是他那身饱满到夸张的鎧甲胸肌，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感。
那张脸倒是年轻，甚至带点未脱的稚气，但眼神扫过人群时，却有种与年龄不符的锐利和沉稳。
作为传闻中林战的“关门弟子”，他无疑是本次比赛最大的夺冠热门之一。
呼啦一下。
更多选手、观眾甚至工作人员都涌了上去，手机镜头纷纷对准，求合影的、打招呼的、纯粹想近距离看一眼的，瞬间將孙利围得水泄不通。
吴浩见陈莽目光一直锁在人群中心，用胳膊肘碰了碰他，压低声音：
“嘿，眼都直了？咋样，咱也凑过去合个影？沾沾pro徒弟的仙气儿？”
陈莽像是被惊醒，收回视线。
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声音平淡：“算了，人多。”
“嗐，”吴浩不以为意，还在嘖嘖感嘆。
“就算不提他师父林战这块金字招牌，人家孙利自己也是个大博主啊，粉丝大几十万呢！实力流量双top，这排场，嘖嘖…”
吴浩还在叭叭地分析著孙利的商业价值。
目光隨意扫过孙利身边帮忙挡开过分热情人群的同伴。
突然眼睛一亮，像是发现了新大陆，音量都不自觉拔高了一度：
“哎！臥槽！莽哥你看！孙利旁边那个姑娘！真他妈好看啊！气质绝了！”
陈莽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他刚才，其实根本没在看孙利，也不是在看那眾星捧月的热闹。
他的目光，穿透攒动的人头，越过被围在中心的孙利，自始至终，都落在孙利侧后方那个安静的身影上。
那人穿著一身简约的深色运动装，衬得皮肤愈发冷白。
一头乌黑的长髮如墨色瀑布般笔直垂落，几缕碎发拂过线条清晰的下頜。
她的面容像是冷玉雕琢，眉眼间天然带著疏离感，此刻正微蹙著眉，冷眼看著孙利和別人互动。
身材挺拔修长。
即使穿著宽鬆的运动装，也能看出肩颈和腰腿优越的比例与紧实的线条。
与周围喧囂的健美氛围形成一种奇特的、冷冽的和谐。
那个人是——
林嘉怡？
林嘉怡的目光似乎捕捉到了陈莽，清冷的眉尖再次微微一蹙。
她不再犹豫，乾脆利落地分开身前拥挤的人群，径直朝这边走来。
“我靠！”吴浩眼珠子差点瞪出来，声音都劈了叉，“女神…女神走过来了！”
陈莽看著那抹熟悉又带著疏离的身影越走越近，嘴角极其罕见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露出一抹极淡、却真实存在的笑意。
林嘉怡脚步未停，最终在两人面前站定。
出乎吴浩意料，她没有寒暄，没有客套，甚至没有看自己一眼，就那么自然地在陈莽身边的空位坐了下来，仿佛只是回到了一个惯常的位置。
吴浩嘴巴张得能塞进鸡蛋，彻底失声。
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刷屏：
臥槽？！
他俩认识？！
等等…好像也不奇怪？
靠！这俩人坐一块儿…画面也太他妈养眼了吧？！
短暂的沉默后，陈莽先开口，声音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乾涩：
“你怎么会在这？”
林嘉怡微微侧头，清冷的眸子扫了他一眼，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天气：“怎么，我来视察一下现场布置进度，不行？”
陈莽紧绷的嘴角终於鬆动，低低笑了一声：“呵…行，林领导说了算。”
这熟稔的调侃让林嘉怡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波动。
一旁的吴浩抓心挠肝，终於按捺不住，凑近半步，脸上堆起十二分热情的笑：
“那个…美女！你跟孙利…很熟啊？”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林嘉怡缓缓转过脸，那双如寒潭般的眸子淡淡地落在吴浩脸上。
没有任何情绪，也没有任何回应。
只是那么毫无波澜地看了一眼，仿佛他只是背景板里一个无关紧要的音符。
隨即又毫无滯涩地將视线移回陈莽身上。
“……”
吴浩脸上的笑容瞬间石化。
我不该在车里。
我应该在车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