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意伯刘孔炤入阁,这是所有人都未曾预料到的。其中,也包括刘孔炤自己。
太子殿下降了令旨,刘孔炤接了令旨,从程序上来讲,事情已经基本定下。
但是,程序正確不代表结果正確。
东林群贤们对这个结果很不满意。
诚意伯刘孔炤是什么德行,他也配入阁?
右都御史张慎言出列,嘴角似张未张,声带不曾振动,却已然有声音发了出来。
很明显,声音的主人並不是张慎言。
只见勛贵之首的忻城伯赵之龙躬身高声道:“殿下圣明。”
魏国公徐弘基等其他勛贵隨即跟上,“殿下圣明。”
勛贵们想彻底將刘孔炤入阁的事做实。
大乱之时,看到了权力的希冀,谁不想爭上一爭。
就算是再废的勛贵也知道,手中的权力越大越好。
右侧的勛贵齐刷刷躬身,左侧的文官直挺挺的站著,冷冷的看著。
“殿下圣明。”跪在地上的马士英的声音响了起来。
刘孔炤起初推荐了他,虽然没有成功,可当著这么多人的面,这个人情他得认他得投桃报李,回援对方。
同时,东林党和他不对付,现实使他也不得不靠拢勛贵。
“此事不妥!”张慎言厉声反对。
大明朝的政治环境极其清明,以至於文官什么话都敢说。
莫说朱慈烺还未登基,只是东宫储君。就算他登基成了皇帝,张慎言也是照样反对。
“勛贵入阁,朝堂从未有此例!臣斗胆,请殿下收回成命。”
“放肆!”灵璧侯汤国祚转身懟了过去。
“君无戏言。殿下令旨已下,你是想逼迫殿下出尔反尔不成!”
“以臣逼君,张慎言,你好大的胆子!”
张慎言冷哼一声,“说我张慎言的胆子大,你灵璧侯的胆子也不小。”
在大明官场中,均以官职相称。为了表示亲近,有的则以表字相称。
像灵璧侯汤国祚这样,上来直呼张慎言大名的,无异於泼妇骂街。
作为文坛大家的张慎言,儘管心中不悦,可依旧维持著该有的涵养,称对方为灵璧侯。
旁观者清,朱慈烺明白,此时的汤国祚已隱隱然落了下乘。
他,不会是张慎言的对手。
只见,张慎言跪倒在地,“殿下,臣確有失礼之处,稍后,臣自会向有司请罪。”
“但还请殿下让臣把话说完。”
汤国祚眉头一皱,他不知道张慎言会出什么招数,但他本能的预感到有些不妙。
朱慈烺抱著看戏的状態,“有什么话,直说就是。”
“谢殿下。”张慎言叩了一首。
“臣弹劾灵璧侯汤国祚,欺上瞒下,吃空餉,致使南京京营兵额不足,以致南京勤王兵马难以调动,坐视闯贼攻破京师,终酿成惨祸。”
应天地处南方,气候本来就热,此值又是五月,夏季的炎热涌来,燥的人难受。
天气上的温度还可以忍受,真正令人无法忍受的,是政治上的躁动。
灵璧侯汤国祚浑身上下犹如水浇,不是热的,而是嚇的。
张慎言的意思是自己吃空餉,导致了京师被破,崇禎皇帝殉国。
人贵有自知之明,汤国祚知道自己没有再这么大的本事做这么大的事。
张慎言所讲,纯属恶意中伤。
那他害怕什么呢?
因为他真的吃空餉了。
北京有京营,南京也有京营。
北京京营在皇帝眼皮子底下都能被吃空餉,南京京营更是不逞多让。
如今张慎言將吃空餉的事同皇帝的死联繫在一起,汤国祚明知道这是无中生有,奈何他做贼心虚。
亲爹死了,亲生儿子会怎么做?
况且,京师丟了,皇帝死了,总得有人要背锅。
汤国祚担心太子拿他,杀鸡儆猴。
他忙的跪倒,“张慎言所说乃子虚乌有,恳请殿下明鑑。”
蠢货!马士英不禁暗骂。
这种要命的陷阱,怎么能顺著对方的话往下说!
东甌王一辈子谨言慎行,怎么会有如此不出奇的子孙。
马士英甚至隱隱有些后悔,联交勛贵这一步棋,是不是走错了?
张慎言知皇家向来厚待勛贵,见汤国祚入套,如决斗的武士那般,毫不犹豫的抽出宝剑。
“圣上曾发明旨,调天下兵马入京勤王。”
“南京接到圣旨后,史阁老那时掌南京兵部大印,隨即颁发勤王令。可南京的兵马呢,五天都没有集结完!”
“如若不是你灵璧侯欺上瞒下,吃空餉,致使南京无兵可调,我大明怎会遭如此大劫!”
“你胡说八道!”汤国祚的声音很大,好像是抓住了什么破绽。
“四月初一,南京兵部才发勤王令,可根据漕运总督路振飞的塘报,三月十九,闯贼就已经攻破京师,圣上就已经殉国。”
“张慎言,你恶言构陷朝廷侯爵,究竟是何居心!”
“汤国祚,你究竟是何居心!”张慎言的声音,高过了汤国祚。
“根据塘报,圣上確係於三月十九殉国。可太子殿下呢?”
“蒙我大明列祖列宗庇佑,太子殿下安然脱险。但北京距南京千里之遥,中途又不断反贼流寇,太子殿下这一路是如何走来的,你汤国祚心里应该清楚。”
“若不是你汤国祚吃空餉导致南京无兵可调,一再延误出兵日期,南京早就已经派兵沿途接应太子殿下,何至於让殿下受这一路顛簸之险?”
“汤国祚,你乃开国东甌王之胄,朝廷世袭侯爵,遇此危难,你不思报国也就罢了,竟以圣上罹难日期为由,藉口推脱!”
“不提其他,仅凭你不敬圣上这一条,就足够將你灵璧侯府上下,闔门问罪!”
汤国祚觉得自己脖颈处有一把宝剑顶著,正是张慎言先前抽出的那一把。
其他勛贵见状,宛同那战败的斗鸡,纷纷低下头,不敢言语。
吃空餉这事,他们都有份。
张慎言如果拿此事做文章,说耽误出兵,致使皇帝殉国。可有时间点在那摆著,怎么都好说。
就算真的问罪,按皇家厚待勛贵的惯例,不过是罚酒三杯而已。
谁料想,张慎言不拿皇帝殉国说事,而是拿太子蒙尘说事。
要不是你们这些勛贵吃空餉导致南京无兵可调,我们早就在率军北上,沿途布下人手,早就把太子殿下接到南京,何至於让殿下一路提心弔胆。
太子可就在上面看著他们呢。
皇帝已经死了,死人的事,怎么都好说。
问题是,活人的事,才难办。
张慎言的宝剑,是架在了灵璧侯汤国祚的脖颈上。但那宝剑散著的剑气,指不定就会打到他们谁的身上。
按照政治物理学上所讲,有些事,不上称没有四两重。一旦上了称,千斤都止不住。
张慎言把这个事摆到明面,他们这些与国同休的勛贵,只能也必须,给太子殿下一个交代。
没办法,他们都吃空餉了。
真的以致使太子殿下蒙尘为由查起来,拔起萝卜带出泥,他们一个都跑不掉。
何况,以靖南伯黄得功为首的四镇总兵,都是带著兵来的。
漕运总督路振飞,也是带著兵来的。
勛贵同马士英有交情,同那几位,著实攀不到一丝香火情。
那几位的兵,都是可以指向勛贵的。
勛贵之间素来同气连枝不假,然,遇到这般要害之事,更多的还是死道友不死贫道。
张慎言见勛贵馁了,乘胜追击,厉声呵斥,“汤国祚,你还不认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