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回忆录
瓦莱托镇公共图书馆,
夕阳透过高大的窗户,斜斜地打在橡木长桌和埋头书册的三人身上,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影子。
玛丽昂,团队里的资料分析专员,刚刚將一本厚厚的地方资料集放回书架,口袋里的电话就震动了起来。
“玛丽昂。”电话那头是领队勒克莱尔的声音。
玛丽昂安静地听著,不时简单地“嗯”几声,目光不自觉地投向窗外远处被丘陵遮挡的旧城镇遗址方向。
片刻后。
通话结束,她站在原地,微微出神。
“怎么了,玛丽昂?”旁边正在整理一泛黄旧报纸的卢卡抬起头,“领队那边有发现?看你这表情,不会是挖到金条了吧?”
眾所周知,德军遗產中金条是找不完的。
“不是金条。”玛丽昂把勒克莱尔的话复述了一遍,“可能是和歷史真相有关的东西,一件东方的青铜器,上面的符號有些特殊。”
“和歷史真相有关?”卢卡瞪大了眼睛,“那青铜器什么样?拍照片了吗?符號是啥?申骨文?还是那种方方正正的字?”
她把手机屏幕转向队员,上面是勒克莱尔刚发来的几张缩略图预览。
昏暗的光线下,一片青铜残片躺在焦黑的泥土里,其中一角被清理出来,露出深暗的底色和几道充满异域风格的符號刻痕。
旁边是它和一堆融化变形的金属碎片的对比照片。
卢卡拿过玛丽昂的手机,手指放大图片,眼晴几乎贴到屏幕上:“上帝啊—这符號这风格—”
“这运气——”他抬头看向玛丽昂,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震惊和狂喜,“我们才来几天?这这简直是玛丽昂点点头,接过卢卡递还的手机。
运气?
玛丽昂心里闪过一丝疑虑。
勒克莱尔那句“保存状態很怪”在她脑海里盘旋。
那堆融化的垃圾和这片相对完整的青铜对比太刺眼了。
她环顾看这间小镇图书馆的阅览室。
“现在我们的任务不变,继续在镇上找线索,他们挖出来的东西,需要背景信息去佐证和丰富它的来歷,这很关键。”
卢卡也重新看向桌上那堆旧报纸:“如果那东西真的是那支德军运输队留下的,能找到更详细的本地记录,说不定能知道他们从哪弄来的,或者他们当时为什么单独处理它?”
他们在这里泡了快两天,翻遍了能找到的所有关於二战末期的本地记录。
瓦莱托镇太小,关於战爭歷史的记录也不多,主要依靠一些战后重建时收集的零散回忆和剪报。
收穫不能说没有,但都是些碎片化的背景信息,德军何时短暂驻扎,抵抗组织的零星袭击,那场毁灭性的大火,关於那支神秘的运输队,关於他们携带的东西,几乎是一片空白。
三人再次翻动旁边桌子上管理员帮忙找出来的一小私人捐赠的文献。
这些东西大多杂乱无章,是一些本地居民留下的回忆录,日记或者家族记录,都未经系统整理。
“我们这边好像真的挖不出什么新料了。”卢卡有些泄气地坐回椅子,“都是些重复的內容,领队他们倒是撞了大运。”
玛丽昂走到卢卡刚才整理的那堆文献旁,目光扫过那些发黄髮脆的纸页。
拿起一盒標记著“杂项手稿(未整理)”的褪色纸盒,准备做最后的例行检查时。
她注意到底下压著一本用硬卡纸做封面的册子。
“?这盒子我之前看过一遍,好像没有这个本子?”卢卡有些异。
本子很薄,封面是磨损严重的硬纸板。
她抽出来,拂去表面的灰尘。
封面上用义大利文写著:“我记忆中的战爭岁月一一洛伦佐·罗西”。
这不是印刷品,而是一本手写的备忘录。
用的是那种老式的,带横线的学生练习本纸,字跡是蓝黑色的墨水。
字跡不算漂亮,但很用力。
她翻开第一页。
作者在序言中说明,他的目的並非详述血腥的战爭过程,而是记录战爭对普通社区和个人命运的深刻影响,特別是他失去的童年乐园和邻里的故事。
回忆录详细描述了洛伦佐·罗西的成长环境。
大部分內容確实围绕战时生活的艰辛,小镇氛围的变化以及特定人物的命运展开。
大段敘述了全家及村民如何在山区辗转躲避搜捕和空袭的艰辛与恐惧,家中父母如何带看年幼的弟妹艰难度日,东躲西藏。
而他自己,如何在目睹德军暴行后,於1943年秋冬之际,毅然决然地加入了活跃在托斯卡纳山区的游击队组织。
回忆录的主体內容正是围绕著他在1944年整年参加的游击战斗。
1944年春:我们在阿尔诺峡谷伏击了德军的补给队,缴获了两车弹药战友马里奥中弹牺牲埋葬他的夜晚,我第一次感觉死亡的冰冷离我那么近1944年夏:·—炸毁了佩萨附近的铁路桥,那声巨响迴荡了很久成功延缓了德国佬的速度··行动中我们救下了几个差点被绞死的村民·
1944年秋:在瓦利亚附近的山林里,我们遭遇了一支下乡扫荡的党卫军战斗异常惨烈,子弹擦著我的头皮飞过最后我们依靠地形优势將他们击退,但我们付出了三人阵亡,五人重伤的代价-我的左臂被弹片划开,伤口很深,还好医治及时,否则·—
阅读到这里,眾人精神一振,
这是一位积极参与战斗,且事无巨细记录行动细节的亲歷者。
而根据他们的调查,那支神秘的德军文物运输队正是在1944年秋末冬初在这一区域停留並出事的。
这篇回忆录中的主人公作为本地游击队员,活动区域完全覆盖这里,他必定参与或知晓在旧瓦莱托镇废墟附近的那支特殊德军运输队。
然而。
当他们满怀期待地翻到回忆录中1944年末至1945年初的章节时,却產生了巨大的困惑。
1944年11月1日:记录了一场在更西边村庄发生的救助难民的行动。
1944年11月15日左右:描述了一次冬季转移营地时的艰苦行军和与德军的零星交火。
1944年12月初:记录与另外一支盟军空降小队的短暂联络和补给接收。
1944年12月末:简单提到部队在深冬的休整和对新一年的展望。
没有了。
关於旧瓦莱托镇废墟战斗,运输队,这位亲身经歷,平时对战斗细节记录详尽到令人惊讶的老游击队员,在整本回忆录中只字未提。
仿佛这场发生在1944年末的事件从未存在过。
玛丽昂和队员们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疑惑和一丝失望。
关於战斗本身,描述到此为止。
之前的兴奋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困惑和疑虑。
“这—说不通啊。”卢卡指著书页,声音压得极低,“他记录了11月,12月的其它行动,甚至一些远没有瓦莱托那么靠近他家乡或影响那么大的小衝突都有所记载。
“1944年底他就在附近,按领队那边发现的爆炸焚烧痕跡,那规模不小,不可能不惊动活动在本地区的游击队,甚至很可能就是游击队乾的,可-他怎么只字未提?他不可能不知道,他当时就在这一带活动。”
玛丽昂也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怪异。
回忆录对1944年后的细节描写很真实,对稍远的他並没有亲自参与的圣吉米尼亚诺行动记录也详细清晰。
但恰恰对於应该近在尺,更重大的旧瓦莱托镇事件,他却彻底跳过了?
这种“选择性”的记录缺失,在这个以详细记录自己经歷为主轴,连圣诞夜聚会细节都不放过的回忆录里,显得极不合理。
他不可能不知道,他就在那里,他很可能亲身参与或至少是知情者,为什么避而不谈?
“是啊,”玛丽昂的眉头紧紧锁起,指尖敲著书页,“他连具体日期,战友名字,缴获的武器型號都写得清清楚楚,对於一场理应造成巨大衝击的事件,他居然一个字都没有,这绝对不正常。”
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玛丽昂,这反常的沉默背后,必然隱藏著关键信息,要么是作者刻意迴避了什么,要么还有另一本记录?
玛丽昂迅速將回忆录翻到更靠后的部分。
后面的內容是1945年春季隨著盟军反攻,游击队的配合行动和最后胜利的喜悦。
其中有一段提到战爭结束后,1945年夏天他返回已成废墟的家园时的哀痛。
而再往后,就都是小镇重建的琐碎记录。
看完后,玛丽昂又在旧资料堆里翻找了一下。
其中和洛伦佐·罗西有关的东西还有几样,但並非都是他自己的记录,而是收集而来的內容,同样缺少他们需要的信息。
“洛伦佐·罗西—”卢卡念著备忘录上的名字,“他还活著吗?”
这成了最关键的问题。
玛丽昂立刻拿著备忘录起身,走向图书馆角落的管理员柜檯。
柜檯后面坐著一位头髮白,戴著金丝边眼镜的老妇人,正慢条斯理地整理著一沓借阅卡。
“女士,打扰一下。”玛丽昂儘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我们正在研究本地二战歷史,这本备忘录对我们非常重要,请问您知道这位洛伦佐·罗西先生吗?还有和他有关的记录吗?他是否还健在?”
老管理员抬起头,扶了扶眼镜,目光落在玛丽昂手中的旧本子上。
她沉默了几秒,像是在记忆中搜寻。
“洛伦佐——罗西———”她缓缓开口,带著浓重的托斯卡纳口音,“他是我们这里的英雄之一,一个好人,不过,老先生在几个月前在睡梦中平静地去了,上帝保佑他的灵魂。”
三人心中一沉,线索难道就这样断了?
老太太接著推了推眼镜:“这本子,应该是他的孙子费德里科·罗西先生前不久整理老人的一些关於战时生活的遗物时,觉得对地方史可能有参考价值,才捐赠给我们图书馆的,老实说,在你们来之前,基本没人翻看过这些。”
“巴蒂斯蒂孙子?”玛丽昂速捕捉到了这个名字,追问道,“他还在镇上吗?或者有联繫方式吗?”
“就住在镇东边的麵包店后面那条小街上,老人晚年整理旧物和写东西的时候,他孙子罗西经常在身边照顾他,那些关於战爭的旧事,罗西可能比我们知道得还多。”
三人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管理员拿起一支铅笔,在一张便签纸上写下地址,递给玛丽昂。
玛丽昂接过地址看了下,问道:“罗西先生捐赠这些的时候,他有提到祖父是否还留有其他东西吗?比如,回忆录的草稿?或者老一辈人习惯收藏起来的旧信件,旧照片什么的?我记得您在提到捐赠时,用了『还有他整理的一些关於战时生活的手稿”这个说法,
他捐赠的是『一些”,是否意味著还有没捐的?”
管理员被问得微微一愣,隨即皱眉努力回忆:“嗯,你这么一说,罗西当时来办手续时提过一嘴,大概意思是,老人在最后几年喜欢翻旧东西,他整理时发现了不少老照片和夹在书页里的零散纸片,有些像是很早很早写的潦草笔记,內容比较私人或零碎,他因为急著处理后事,时间仓促,又觉得那些东西不太適合作为史料公开发表,或者內容过於细碎没价值,就没捐来图书馆,打包收起来带走了,他说他回头再细看,作为家族记忆保留,可能是这样。”
“感谢您的帮助。”
“祝你们好运,孩子们。”老管理员又低下头继续整理她的卡片。
玛丽昂捏著那张写著地址的便签纸,离开了图书馆。
暮色已经完全笼罩了小镇,图书馆窗外亮起了昏黄的路灯。
“卢卡,收拾东西,我们去拜访费德里科·罗西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