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夜灯长明(二)
苏晓墙此时“你很希望我走”的反问,和那个难解的“女朋友和妈妈同时掉进水里你先救谁”两难议题有看异曲同工之妙。
至少,在让人无法回答这片领域上,两个问题都完美的发挥了自己的优点。
路明非连忙摇头否认,但摇著摇著,本就疲惫不堪的他更是有点头晕,他下意识说道:“我只是奇怪你为什么还待在这里,而不是起身和我说再见。”
对此,苏晓橘充分发挥了自己的主观能动性。
她指了指自己的脸,面色平静道:“路明非-先生,你这是在一一下逐客令吗?好吧,那我就——”
苏晓橘一边说著,一边开始为自己的话语添加了实践,她甚至已经拿好了隨身携带的小包,只能说路明非的动作要是再慢一步,估摸著她现在已经走到咖啡馆门口了。
好在,路明非虽然困,但是反应快,手上的动作更是不慢。
他在这方面就是这么的靠谱,这就是《星际爭霸》带给他的自信“等等!wait!”路明非连连轻轻敲著桌子打断了苏晓墙的主观能动性,他打了一个长长的、深深的哈欠,吐出一口疲惫睏倦的长气之后,才说,“我脑子有点乱,你等我缓一缓,马上你就知道我什么意思了·
苏晓墙不咸不淡的笑了一声,不好说是嘲笑还是冷笑又或者是微笑,反正她是顺著路明非的挽留坐下来了。
她將咖啡杯规整的放在了杯托的正中央,时而向左边推一些,时而向右边拉一些,並说:“细说,我在听。”
“我只是觉得异觉得好奇。”不多时,回过神来强行清醒了一阵的路明非(用巴掌猛搓自己的脸颊)说道,“按照以前,你现在大概已经把那又长又臭又长的社交辞令说完了並且修饰词还能不带重样的—.不,早就说完了,你人都上车往自己家里赶了。”
“但是今天,你却没那样做——”
路明非说的很有道理。
至少苏晓是觉得路明非说的很有道理。
路明非说的简直就是她完全能做出来並且经常这样干的事情。
但今天或许的確有所不同?她没有那样做,原因她自己也说不上来在喝完咖啡之后,她脑海里连那种就此告別离去的念头都没有闪过,而是因为没带指甲剪,所以选择了看著窗外发呆。
甚至,她今天还没带指甲剪想到这里她就指甲痒痒。
但是,要苏晓橘来回答路明非的这种疑问,那还是太天真了,一来她自己现在也没什么具体准確的答案,二来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在她胸口徘徊,比起解释自己的“反常”,她更想选择不作为。
苏晓墙抬起眸子看了路明非一眼,又若有所思的低下头,路明非能清晰的看见,少女白皙修长的脖颈,皮肤上下懦动了一阵,似乎是咽下了一嘴没说出口的话。
“我想—”苏晓墙顿了顿,以一种几乎呢喃的声线说著话。
路明非忍不住凑近了些,脑袋往前涌了涌,想听听女孩咽在低音区的回答。
但他听到的东西却是完全和他疑惑不相干的玩意儿。
“你一定是没睡好才有了这种十分了解我的错觉。”苏晓墙低声呢喃道。
路明非翻了个白眼,对这种回答十分不满意。
但是,有一个很尷尬又很现实的问题。
他现在就像是一个对於数学一窍不通、却又强逼著自己通宵做了好几张数学卷子的差生,面对一上午连著的四节数学课,他忍不住翻了翻眼皮。
不翻不要紧,一翻眼皮,他立刻就想到了黑,想到了夜晚,想到了舒適柔软的席梦思床。
路明非差点睡著了。
他奋力撑著脑袋不让自己倒下去,又用指甲轻轻的在脸上掐了一个红红的凹痕,这才没让自己睡著了。
路明非的举动自然瞒不过苏晓橘的眼睛,女孩儿儘管一句话没说,但她的眼神已经告诉了路明非她想说的话一一“看吧我就说你太困了所以精神错乱”大概就是这一句。
此时此刻,路明非也提不起心情继续去想苏晓墙今天的反常了,更別说苏晓橘那生硬的转移焦点的小话术。
他撑著自己的脑袋,疲惫的打了个哈欠,又说:“確实,最近睡眠质量好差,半夜经常醒,醒了又睡不著——.然后就恶性循环了。”
“原因呢?总不可能突然就失眠了吧?”苏晓橘说。她的这句话是出自一个“友人”的问候,儘管她的语气既不像友人也不像问候,只是单纯的在路明非的倾诉下接了一句话,好让这个话题能继续。
“原因可太多了—.”路明非无精打采的搓了搓脸蛋,有一句没一句的阐述起了原因,“又搬家了我好不容易睡习惯了乡下的那张床,现在又搬回来了,我又得重新认床。酒德麻衣那个疯女人也不知道是发了什么病,前几天早上突然一脸高兴的跑到我跟前来说有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我还以为什么呢,结果她说怕我寒假过得太安逸特地给我请了一个严厉的家教—”
“听上去只要你稍微调整就能適应。”苏晓墙用小调羹在空了的咖啡杯里搅动几下,
叮叮咚咚细碎脆响和音乐一起流动,“如果这样就能让你失眠你在四十岁以后患上神经衰弱似乎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了。”
路明非冷笑一声:“自信点,三十岁。”
“好吧好吧,三十岁。”苏晓橘摊开双手,並未反驳。
“我也知道这些都是小事虽然酒德麻衣的確是个令我烦躁的疯女人,虽然那个家教总是顶著一头红髮在我面前晃来晃去也很烦人,虽然我的確快被她们俩搞得有点神经衰弱,但是总体来说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肯定能很快的適应下来。”
苏晓橘点点头:“虽然你过于敏感,但你是个適应力很强的傢伙,这一点值得称讚。
”
“谢谢。”路明非终於是露出了一丝微笑,苏晓橘的褒奖向来令他心情愉悦。
为什么?因为苏晓墙平时一百句话里路明非只能听出来暗讽和明讽以及拐著弯不露脏字的馒骂。
相比之下,这句话已经很好听了,至少在路明非这里很受用。
那一丝微笑很快又消失了踪影,路明非揉著自己的太阳穴,沉声说道:“真正让我烦躁的是另一件事—我——”
苏晓墙眸子凝实,瞳孔紧缩,她心臟都快跳出来了。
她现在才意识到一个关键一一现在的路明非,很適合被她套话。
她所渴求的那些隱秘的未知,酒德麻衣的神秘能力,路明非闭口不言绝口不提的秘密—只要她愿意,所有的【真相】都將为她敞开大门。
可令苏晓墙感到奇怪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她没有顺从自己的好奇心,利用细腻又隱秘的言语,从现在睏倦疲惫的、毫不设防的路明非嘴里套出话来。她的嘴唇如同不受控制一般,轻声提醒:“你觉得那些事情该让我知道吗?比如说你现在即將脱口而出的事情·..”
这句话让路明非顿时清醒了,不只是路明非面露讶异,就连苏晓墙自己,都露出一缕难以置信的神色,很难想像这句话居然是她说出来的。
路明非神人一般的脑迴路又占领高地了,他虚著眼睛问道:“你是?”
苏晓墙没兴趣和他玩这种你是谁我是谁的小游戏,她暗自撇了撇嘴,又说:“公平是我们之间的最根本的支柱,儘管我试图从某种方面上操控你,你也试图从某种方面上操控我,但无法否认我们这种不怎么健康的友人关係,是建立在互相尊重的公平之上的。”
“从现在这样的你嘴里套话,喷—有点无趣。”苏晓墙说著,从口袋里拿出手帕,
轻轻擦拭了一下唇角。
诱人的唇色在咖啡馆柔和的暖色光线里闪著亮色,路明非很不由自主的清醒了—几秒钟。
他將前因后果以及苏晓橘为什么会突然提醒他的各个理由都想了一遍,再结合一下苏晓墙刚刚说的那句话路明非很是瑟昂起头道:“你以后肯定会后悔的!”
“呵一一”苏晓墙对此只有冷笑了,“我会犯错,会失败—-但我从来都不会【后悔】。有些东西即便你现在不想告诉我,总有一天我自然会让你心甘情愿的告诉我,不是现在罢了。”
“ok!本日的头脑风暴大作战到此打住!”路明非双手交叉在胸前比了一个大大的x,短暂的精神之后,迎接他的只有抹不开的疲倦,他懒惰的继续说道,“这事情可以告诉你完全可以。”
“说吧。”
“我在做噩梦。”
“.—我以为会是什么惊天大秘闻。”
“让你失望了吧?哈哈”虽然笑的有气无力,但笑意很好的表现了出来,路明非唇角上扬,低垂眼帘继续道,“很可笑吗?但这就是我一直睡不好的原因,我最近一直在重复的做著同一个噩梦。”
苏晓墙觉得这会是一个很长很长的噩梦,梦中的一切本就不真实,很少有人能將自己昨晚、甚至刚刚所做的梦,完整的复述一遍,更別说是一直重复的同一个梦。
一定是有什么值得格外在意的东西藏在梦里,所以才会反覆梦到那个同样的地方。
苏晓墙对著前台的服务员招了招手:“劳驾,一杯拿铁,一杯意式浓缩。”
她又对路明非说道:“你让我提起兴趣了意式浓缩是给你的,就当是我付的门票钱。”
路明非皮笑肉不笑道:“谢谢。”
因为他知道这杯浓缩的黑苦咖啡所代表的东西一一苏晓橘要他强打精神讲完那个梦。
他对此並不抗拒,有些时候他心底总会泛起一些难言的思绪,而在某些瞬间,他是想將这些思绪告诉苏晓墙的。
一来,苏晓橘很有保密意识,是个很好的倾听者。
二来头脑战爭打的再长再久,有一件事是不会改变的,他和苏晓墙是一对互相信任的朋友一一儘管“朋友”这个词或许不能很好的形容他们俩的关係。
“在咖啡端上来之前,需要我用一些特別手段帮你保持清醒吗?”苏晓墙问道,同时也竖起了一根手指,“当然,需要注意,我说的“特別手段”可能会有些冒犯,甚至会让你生气,但我保证,绝对提神。”
路明非狐疑的看了苏晓墙一眼,不过他已经快被困意挤破了大脑,只得连连点头:“我同意你的特殊手段。”
话音落下,路明非只觉得眼前一,自己面前的没喝完的半杯咖啡已然消失了踪影。
然后,他就清醒了。
俗话说得好,咖啡最提神的时候,往往不是喝它的时候。当它洒在键盘上,或者被泼在了脸上时,人类往往会获得难以想像的清醒。
路明非抽出纸巾擦了擦脸,眨巴眨巴眼睛,他能明显的感到困意消退了一大半。
他现在精神的不得了!
“好办法!”路明非对苏晓墙比了一个大拇指“不客气。”苏晓墙擦了擦沾著咖啡渍的手指,平静的说著,“你现在可以开始阐述你的噩梦了,我会保持安静。”
“不等咖啡吗?”路明非皱眉问道。
“你清醒了吗?”苏晓墙反问。
“清醒了。”路明非点头。
“那咖啡上没上来又有什么所谓呢?开始吧。”苏晓橘说。
路明非笑了笑:“你貌似忍受不了等待啊?好奇心发烫的感觉一定很难受吧?”
苏晓墙回以冷笑:“那些让它发烫、並能让它冷却但又要看著它继续发烫的傢伙,我通常不会让他们有什么好下场.”
而话语涌到嘴边,路明非却又有些不知该从何说起。
他沉默了好久,或许是在音乐停止的一瞬间他才开口,也可能是他出声的一瞬间,音乐夏然而止。
声音带著古怪的韵律,似乎是小提琴转调时突然昂扬的弦弓。
“我梦到了一个很混沌的地方我把它称之为【虚无】。”
故事的开始,带著点神神叻叨的古怪味道,苏晓墙一度思索路明非是否有转职当神棍的打算。
但当下一句话被路明非吐出时,苏晓墙沉默了,掐灭了刚刚泛起的念头。
她知道,那句神棍般的开头,绝对不是路明非的故弄玄虚。
“没有时间流逝,没有空间变换———“”
“没有光亮,没有气味,也没有空气,但我清晰的知道自己的存在,以及——”
“以及一阵诡异的、节奏鲜明的敲击声———-噠、噠、噠一”
噠、噠、噠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