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文没有回答，而是先问道，“这个地方安全吗？”
莫顿沉默了一瞬，深吸一口气，终究还是压下情绪，开口答道：“这里是旧时代的地下轨道枢纽，早在联邦重构首都圈规划时就被从官方图纸中抹除。
我们家族十年前对其进行了深度改造，核心结构採用电磁抗性复合合金，能有效屏蔽信號与热源，不接入任何主电网，內部自供能，运行的是独立微型核子反应堆。
哪怕联邦出动轨道侦查ai进行地毯式热源扫描，也无法追踪定位。
而且这片区域的地下构造本身就极其复杂，最早是三代城市交匯的交通中枢，后被废弃、掩埋。
近百年来，旧铁轨、冷却通道、废弃磁浮隧道彼此交错，像一张庞大的蛛网。
在外人眼里，这里就是一个永远破解不了的地下迷宫。”
方文点了点头，“你先告诉我，你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莫顿站在那里，仿佛整个人僵住了。
他咬紧牙关，喉头微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在努力控制，努力让自己不要失控、不要崩溃。
但肩膀依旧微微颤抖，胸膛起伏如战鼓。
他指节绷紧，像要掐碎什么。
方文知道这对莫顿意味著什么，重新回忆那段画面，对莫顿来说，毫无疑问是在一次处以极刑。
一种已经被刀子剜过，又被反覆揉进骨髓的痛苦。
终於，莫顿深吸了一口气，像是把那整口血吞了下去。
然后，他开口了。
“马特的病……是突然恶化的。”
莫顿低声开口，像是在用力咽下一口锋利的碎片。
“灰烬给我们的设备，確实能治疗神经退化症，但它的原理是逐步修復神经网络。
过程很慢，因为大脑太复杂，任何激进手段都可能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所以我们只能按部就班地用那个设备，一点一点地修復。”
他顿了一下，眼神沉如深渊。
“可那天，不知道什么原因，马特的病情突然全面崩溃——癲狂、抽搐、意识混乱……那台设备治不了。”
“我没得选。”
他低声重复，“只能立刻把他送进医院抢救。”
“但也正是那一次，在医院留下了完整的病歷和急救记录。”
莫顿指节发白，语气低沉到几乎听不见。
“我原本想找灰烬抹除这些数据……但韩策……他一直找不到我们，就乾脆把整个首都圈的医疗系统锁死了。”
“所有標记为神经病变的病例，无论大小医院、无论急诊还是门诊，他用智能系统一间一间排查。”
“我们还没来得及清除数据，就被锁定了。”
方文微微皱起眉头。
他原本以为，韩策是通过监控维安家族的加密钱包，追踪到了莫顿一家的动向，所以让他们找灰烬要一笔钱。
但现在看来，韩策显然不止用了一个办法。
他知道马特的病必须要在首都圈治疗，所以直接用智能管理系统將首都圈所有医疗机构的资料库都一併监控。
在他的权限范围內，这根本不是难事。
作为联邦首都圈行政区最高长官，想要调取医疗系统的数据，哪怕是涉及隱私的病例信息，也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
“后来呢？”
方文知道这对莫顿有多痛苦，还是问了出来。
莫顿低著头，久久没有出声。
空气里只有他低沉而急促的呼吸，像一头野兽在压抑怒火。
终於，他开口了。
“我当时准备带著他们往这个安全屋逃……这是我们最后的退路。”
“灰烬也做了安排，派了就近的人来接应，十几名精英改造人，带著轻型载具和重火力。”
“但寡不敌眾。”
他说得乾巴巴的，像是单纯在复述一份战报，没有情绪起伏，但方文却听得后背发冷。
“韩策提前调集了大批的警察，其中有三个特战组，加上徐家的星海特战队，將我们封死在一栋废楼里。”
“人数占据绝对优势，还有重型无人压製机，楼外三层封锁，楼內两路推进。”
“灰烬派来的人，死得很快。”
莫顿顿了一下，喉咙动了动，却没能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他只是低头沉默了一瞬，然后像用尽全身力气把那段记忆扯出来似的，缓缓道：
“后来……我们都被抓住了。”
“韩策和徐星豪，在一起。”
他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死寂般的红光，像熔岩压在灰烬之下，不发一语，但沸腾到了极致。
“他们坐在一间豪华的娱乐室里面，通过全息战术指挥屏幕看我们被包围，看我们挣扎，看我们绝望。”
“像……看一场娱乐节目。”
“他们知道我能看到他们的影像，所以——”
“韩策就提议，既然莫顿是个疯狗，就让他疯到彻底。”
“徐星豪笑了。”
“他说，很简单，让他老婆和女儿，成为整个节目的高潮。”
莫顿说到这里，声音陡然哽住了。
他没有把后面的內容说出来，但是方文早就猜到了可能发生的事情。
哪怕跟方文没关係，他都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这两人简直就是畜生，毫无人性可言。
那一瞬间，方文总算明白莫顿为什么要不计一切代价地让徐星豪生不如死了。
“我亲眼……看著。”
莫顿低声喃喃，“他们笑得……很开心。”
片刻后，他缓缓闭上了眼睛，像是强行將自己从那一刻的地狱里拔出来一样。
“马特还被他们，一刀一刀的.....”
莫顿的声音哽住了。
那一瞬间，他喉咙发紧，眼角的肌肉狠狠地抽搐了一下，像是有某种刻骨的痛楚从肺腑深处猛然炸开，生生將他整个人撕裂。
他再也压不住了。
金属手臂一震，猛地抬手將身旁的合金桌一拳砸得凹陷变形，鈦合板碎裂四散，发出尖锐的爆响，震得屋內灯光都微微一颤。
“他们把我按著，让我看！”
“看著他喊我爸爸……一刀一刀，活生生剐完——！”
他像是野兽一样咆哮，拳头一拳接一拳地砸向墙面，眼神血红，整个身体都在战甲內部发出金属摩擦般的轰鸣。
“我当时连动一下都做不到！”
“我连动……一下……都做不到！！”
轰！！！
墙壁再次炸裂，碎片飞溅，溅在方文脸上都是滚烫的。
莫顿跪倒在地，双拳狠狠撑著地面，肩膀剧烈起伏，如同一头窒息在血池里的野兽，发不出任何声音，却比哭喊更令人心悸。
方文沉默地看著他，没有说话。
因为他知道，这种痛，不需要语言。
这不是復仇能平息的。
这已经是莫顿活著的全部意义。
而这，也是他必须將徐星豪、韩策，一起拖入地狱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