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谦能实现阶层的跨越,这当中当然少不了韦家出力。
史载韦宙曾上奏:牙將刘谦率兵击贼,颇有斩获。
韦家之所以会这么做,是因为晚唐时,豪族通过联姻等方式扶持地方势力,已成了心照不宣的“投资”动作。
刘台想起去年冬至,刘谦曾在书房指著封州的舆图对兄弟俩说道:“韦公当日许婚,便已看中封州这控扼岭南东西两道的咽喉。”
但一个人的成功,除了得益於歷史的进程,当然也离不了个人的奋斗。
封州属於下州,下辖封川(附郭)、开建二县,户口不多。天宝年间,有3900余户,一万一千多口。
经歷黄巢之乱和瘟疫,人口更减了不少。
刘谦到任后,励精图治,一边大力吸纳中原流民,一边招安啸聚山林之间的草莽,充实户口,招募兵勇。
又行军屯之法,大力开垦荒田,充实粮仓。
同时背靠贺水、郁水来往商船的税收、孝敬、过路钱等等收入充实府库,並消减州中一切不必要的用度以养士卒。
苦心经营十二年,境內肃然,匪患大减,到如今已有一万多户、近四万口,每日商船往来繁忙,称得上是岭南繁荣之地。
麾下更练有镇兵马步军四千、水军一千二百,州兵一千,大小船只百余艘,成了岭南不可忽视的一方豪强势力。
原本镇兵军额只有一千五百,刘谦私自扩充军额,远在广州的节度使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一方面是因为刘谦和韦家沾亲带故,另一方面也是大家都这么干,管也管不过来,甚至也不敢管。
反正节度使只给发额定的军餉,剩下的自筹去吧。
可以说,刘谦这个创始人,为刘隱刘台两兄弟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如今刘家在封州虽还不能说根深蒂固,但也差不离了。刘家跺跺脚,不仅封州要颤三颤,边上的州也都得有震感。
所以当刘台穿越而来认清楚所处的形势后,就决定要好好利用这条件,做出一番作为才行。
同时刘台也早已做好自己定位,那就是好好辅佐大兄刘隱。
一匡天下现下还太过遥远,但全据岭南却不是不可能的。
特別是后面几年,岭南即將有一系列的变化发生。
倘若大兄刘隱还是和史书记载一样,没有子嗣又英年早逝,那自己就要当仁不让地接过刘家的基业。
有了岭南做基地,退可坐山观虎斗,等中原决出最终王者后再谈个好价钱;进则可挥军北上爭雄,与天下诸英雄掰一掰手腕,试问一问鼎重几何?
古往今来,北伐真正成功者唯有明太祖朱元璋一人而已,自己若是也能实现这一成就,倒也不枉穿越一番了!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眼下,最为要紧的就是实现封州权力在刘家內部的平稳交接。
刘台长吁一口气,平復心情,听到刘隱问道:“阿娘,阿耶怎会突然咳血了?”
韦氏闻言摇了摇头:“为娘也不知。方才你阿耶正半坐著喝药,不知怎的突然剧烈咳了起来。为娘正待要上前给他顺顺气,就见他突然咳出了大口的血,然后就……”
话未说完,韦氏已泣不成声,神色悲苦。
刘台暗嘆一口气,取出袖中未用的手帕,上前递给韦氏,安慰道:“阿娘切勿悲伤过度,且等陈良医过来诊治。”
韦氏接过新帕,边擦拭泪水边点了点头,止住了哭声。
刘台朝兄长看去,只见刘隱微微凝眉,面带戚色,置於背后的左手紧紧攥成拳,用力过甚以至於骨节发白。
未几,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身穿青衫、蓄有长须的陈良医当先进了屋,后面跟著挎著药箱的徒弟和管家刘贵。
陈良医名唤陈元方,乃是封州地界最有名望的大夫,医术精湛,乃至於经常被延请到临近的梧州、康州、贺州等地去诊病。
这几日为了给刘谦诊治,陈元方一直宿在刺史府以备不虞,所以方能这么快赶过来。
刘隱转过身朝陈元方拱了拱手:“有劳良医。”
陈元方回了一礼,趋前道:“少使君无需多礼,且待老夫先给使君把把脉。”
刘台朝陈元方点头致意,扶起母亲,和刘隱站在一旁。
自有婢女端上椅子,陈元方坐下把脉,指尖轻轻搭在刘谦的腕上,闭目凝神片刻,眉头微蹙。
接著又俯身向前查看了眼瞼、舌苔,又掀起衣物查看了胸腹处几处皮肤。
“取我银针来。”思索片刻,陈元方回头吩咐徒弟。
接过银针,陈元方对著刘谦几处穴位施了针灸。只见他手法嫻熟,针尖轻巧地刺入肌肤。
片刻后,刘谦的呼吸渐渐平稳有力,面色也眼见著红润了些。
但陈元方却面无得色。
一直暗中观察陈元方的刘台在心里暗道糟糕。
果然,陈元方收起银针,站起身沉默片刻后,转过身朝著刘隱拱手三人道:“使君脉象如游丝时断时续,肌肤隱现青紫淤青,此乃气血两亏、內臟衰竭、气血无法运行之跡象。”
“老夫已尽全力,但使君病情过重,老夫医术有限,实在回天乏力。”
“方才施针暂时激活了使君体內生机,午后当能醒来,诸位可与使君好生道別。”
陈元方话尚未说完,刘台只觉扶著的母亲直欲倒下,连忙招呼边上侍女將韦氏放在边上椅子靠著。
只见她面色惨白,双目紧闭,泪如泉涌,显是悲伤难抑。
刘台伸手紧紧抓住母亲的手,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刘隱长呼一口气,忍著悲痛拱手道谢:“这几日多有辛苦陈良医,闔府上下不胜感激。只是家父病情还需保密,还要委屈良医在府上多住几日。”
“少使君言重了,老夫明白。老夫先告退。”
“贵叔,代我送陈良医回去歇息。”
看著刘贵送两人离去,刘隱来到母亲跟前,恭声道:“阿娘,事已至此,阿娘还需保重身体。三弟年幼还要阿娘照顾,家中诸多事,儿也还需要阿娘多多提点。”
“是啊,阿娘。”刘台也出声劝道。
听到两个儿子的劝说,韦氏渐渐控制住情绪,右手拿起手帕擦去泪水,收了哭声。
韦氏伸手拍了拍刘台的手,坐直身体,看向刘隱刘台,一字一句缓缓道:“大郎、二郎放心,阿娘省的。”
又看向两个婢女吩咐道:“你们两个去换一床新的被衾来。”
待得两个婢女应声离去,韦氏续道:“遽逢变故,你们兄弟要稳住心神,首先要自己做到处变不惊,才能稳住人心。”
“危急关头,你们兄弟务必要齐心协力,二郎你要好生配合你大兄。特別是州中军政之事须小心计议,儘快找心腹之人商量出个章程来。”
“你阿耶这里,我会守著。等他醒转,会及时遣人告知你们兄弟。家里的事,我也自会安排,你二人就放心吧。”
韦氏毕竟出身大族,家学渊源,此刻心中虽然悲伤,但也分得清楚轻重缓急,嘱咐得有条不紊、切中要害。
听得母亲已经稳了下来,刘隱也是放下了心,恭声回道:“阿娘所言,儿心里明白,定会和二郎一起安排妥当,不让阿娘忧心。”
刘隱朝著韦氏行了一礼:“儿先告退。”
接著看向刘台:“二弟,你隨我来。”
言罢,转身出了臥室。
刘台又对韦氏说了些宽慰的话,待得婢女拿著新被回来,向韦氏行过礼后,也出了臥室。
刘台站在臥室门口,只觉北风变得更猛了,庭中老槐的枯枝在北风里嘎吱作响。抬头望去,不知何时,日头已经隱去,天空乌云聚拢。
眼看一场风雪就要来了。
刘台紧了紧外袍,收拾心情,往书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