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一个身著文士袍、面容精干的中年人在亲兵引领下步入大帐。
此人正是杨弘。他神態从容,甚至带著几分恰到好处的恭敬,对著主位上的吕布深施一礼:
“外臣杨弘,奉我仲家皇帝陛下之命,拜见温侯!”
“仲家皇帝?”
吕布嗤笑一声,声如洪钟,带著毫不掩饰的轻蔑。
“袁公路那老儿,也配称帝?他派你来,莫不是要投降?”
他故意把话说的难听,想给对方一个下马威。
杨弘面不改色,直起身,微笑道:
“温侯说笑了。陛下神文圣武,天命所归,登基称尊乃顺天应人之举。陛下深知温侯乃当世豪杰,勇武无双,特遣外臣前来,非为投降,实为议和结盟,共襄盛举!”
“议和?结盟?”
吕布身体微微前倾,脸上那点轻蔑被浓厚的兴趣取代。
“本侯奉天子詔討逆,与你家那偽帝,有何可议?又有何盟可结?”
他虽然说得强硬,但那“偽帝”二字,咬得却不如方才“老儿”那般重了。
杨弘察言观色,心中稍定,知道吕布並非完全不为所动。他立刻拋出诱饵:
“陛下深知温侯雄踞徐州,根基深厚。若温侯愿化干戈为玉帛,陛下愿加封温侯为我仲氏徐州牧,领车骑將军,假节鉞!”
“此外,淮南富庶之地,陛下愿割让下邳以东三郡,作为温侯屏藩!岁贡钱粮,更是不在话下!”
杨弘一口气说完,目光灼灼地看著吕布。
“徐州牧?车骑將军?假节鉞?还有……三郡之地?”
吕布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这些头衔和地盘,正是他梦寐以求的!尤其是那“假节鉞”,意味著在特定区域內拥有生杀予夺的专断之权!
袁术这次,出手可真够大方的!他下意识地舔了舔有些发乾的嘴唇,手指又开始在案几上无意识地敲击,节奏快了不少,显露出內心的动摇。
“徐州牧……车骑將军……三郡之地……袁术这老小子,这次倒是捨得下血本!”
吕布心里飞快地盘算著。
“若真如此,老子这徐州之主的名分可就坐实了!地盘也大了不少……似乎……比跟著曹操去打那不知胜负的仗要划算?”
“主公!”
陈宫见吕布意动,心中大急,猛地站起身,声音带著厉色:
“杨弘此乃缓兵之计!更是包藏祸心!袁术僭逆,已是冢中枯骨!其许诺如同镜水月,岂可轻信?”
“一旦我军鬆懈,其必反噬!主公切莫被其巧言令色所惑!当將此贼拿下,送给曹司空,方显主公赤胆忠心,討逆之志!”
陈宫的话如同冷水,让吕布发热的头脑稍微冷静了一点。
“是啊,袁术这人……名声確实不咋地,他答应的事,能兑现吗?”
吕布脸上浮现出明显的迟疑,看看一脸正气的陈宫,又看看神色自若的杨弘,一时难以决断。
杨弘见状,知道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他深吸一口气,拋出了此行最大的、也是最后的筹码。
他再次对著吕布深深一揖,语气变得无比郑重,甚至带著一丝蛊惑人心的力量:
“温侯明鑑!陛下对温侯之看重,远非虚名厚利可比!陛下有太子袁耀,年方弱冠,英姿勃发,將来必承大统!陛下愿为太子求娶温侯膝下爱女为太子正妃!”
“他日太子登基,温侯之女便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而温侯您——”
杨弘刻意停顿了一下,加重了语气:
“便是国之大將军!尊贵无匹的国丈大人!此乃陛下欲与温侯结为秦晋之好,共享江山之意!温侯,此乃千秋功业,万世尊荣啊!”
“国丈?大將军?皇后?!”
这几个字如同惊雷,狠狠劈在吕布的心坎上!他霍然起身,高大的身躯几乎要顶到帐顶,双目圆睁,射出骇人的精光!
之前的迟疑、算计瞬间被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和虚荣所淹没!
“国丈!大將军!我的女儿是皇后?!”
吕布只觉得一股热血直衝头顶,眼前仿佛出现了自己身著华服、位极人臣、接受万民朝拜的景象!
袁术称帝是真是假?天下人认不认?这些在巨大的诱惑面前,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吕布,一个曾被骂作“三姓家奴”的武夫,竟然有机会成为皇亲国戚,成为权倾朝野的大將军!
这份尊荣,这份足以洗刷过往所有污名的荣耀,是跟著曹操打打杀杀能换来的吗?是陈宫口中那虚无縹緲的“名望”能比的吗?
“哈哈哈!好!好一个秦晋之好!好一个共享江山!”
吕布放声大笑,声震营帐,脸上充满了志得意满。
“回去告诉你家陛下!这门亲事,本侯应了!从今往后,我吕布与他袁公路,便是儿女亲家!共抗曹贼,同享富贵!”
“主公!不可啊!”
陈宫脸色煞白,几乎要扑上前去:
“吕奉先!你……你糊涂!袁术已是穷途末路,此乃拖你下水!你今日背弃大义,与逆贼结盟,他日必遭天下唾弃!万劫不復啊!主公三思!”
情急之下,陈宫甚至直呼了吕布之名。
“够了!陈公台!”
吕布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猛地转身,双目如电,狠狠瞪向陈宫,带著被忤逆的怒气。
“本侯行事,自有主张!休要再聒噪!什么大义名分?能比得上实打实的国丈之位?能比得上我女儿母仪天下?此事已定,无需多言!”
陈宫看著吕布那被权势欲望彻底蒙蔽的双眼,看著他因狂喜而扭曲的面容,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来,瞬间凉透了心。
他知道,再说什么都已是徒劳。这位他曾经寄予厚望的“飞將”,终究还是选择了那条看似捷径、实则通向深渊的绝路。
“竖子不足与谋……竖子不足与谋啊!”
陈宫仰天长嘆一声,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失望、悲愤和苍凉。
他不再看吕布,也懒得再看那得意洋洋的杨弘一眼,猛地一甩袍袖,转身大步向帐外走去。那挺直的背影,在帐帘掀开透进的刺目阳光下,显得格外萧索而决绝。
帐內,吕布对陈宫的离去毫不在意,甚至有种摆脱了聒噪的轻鬆感。
他热情地招呼杨弘坐下,脸上堆满了有些市侩的笑容:
“杨先生,来来来,快坐!详细说说,这结盟之事,还有我那爱女与太子殿下的婚事,该如何操办?何时將小女迎去寿春?聘礼……哦不,嫁妆……陛下那边有何安排?……”
他兴致勃勃,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身著国丈蟒袍,站在新朝朝堂之上的煊赫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