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过半。
李真被小菊领进了庭院正堂。
一下感觉凉意侵体,发现四角都放置了冰鉴,內里堆著晶莹剔透的冰块。
心中奇怪,夫人有功法护体,往年没见过她用冰降暑。
“坐吧。”张越兰倚在窗前软塌上,指了指另一边的三足大漆楠木茶桌,“茶自己倒了。”
李真径直坐了下去,连喝了两杯凉茶,消去了酷热。
“昨晚值守的兄弟,发现山火被极快扑灭了,应该是法术,只能是番僧的举动。”他抓抓头,“那会不会得手了?我想派人上去看看哑仆。”
“不许去。”张越兰声音淡淡。
“这……不太好吧,他帮了我们,如今有难我们却不管。”李真面颊上的伤疤扭在了一起,慍声回了句,“这不是不讲义气嘛。”
“他贏了,也会让番僧灭火,难道晚上睡在火炉边上?”张越兰的声音,很像屋里的冰鉴。
“不顾情况讲个人小义,极可能就会送了无数人的大义,你行事这般衝动,对得起吴帅託付吗?”
李真张了张嘴,没有出声。
“这是军令,退下。”张越兰看向了窗外,山头烧得焦黑的鱼鳞峰,心里嘀咕了一句,真是难看极了。
李真告辞走了。
她怔怔出著神,眼中突然闪过一道轻盈绿色。
疑惑片刻,腾地坐起。
看到一只翠绿蜻蜓,在面前缓缓下降。
试著伸出手。
蜻蜓落在手心,收起翅膀,她立刻感到了沉甸甸的分量。
这是第一次接触,好奇地观察。
足足超过半尺的长度,真可以算得上是一只极大號蜻蜓了。
伸手摸了摸身体,原来几可乱真的纹,都是绘上去的图案。
这是一只——通体由未知金属製成的金属物。
处处是锋利,凌厉的感觉。
尤其是眼睛下方,尖锐无比的冲角,似乎无坚不摧。
尖喙和两只金属爪子,也异常强壮,这是一件战斗兵器。
蜻蜓头转了转,尖喙一张,吐出一卷搓成细条的浅褐色醋布,煽动著翅膀又飞走了。
张越兰心中一动,肯定是消息,小心打开了布卷。
上面是歪歪斜斜,绿色草汁涂写的几行字。
细细阅读,神色渐渐舒展。
笑意在唇角悄然漾起,染及眉梢,绽放於眼底。
让小菊请韩总管来。
片刻,师兄进了正堂,看到她表情,突然眼睛一亮:“看来哑仆没事了。”
张越兰嗯了声,笑盈盈招呼他落座。
“罗云上山了,承诺將来与河阳帮和平相处,不再收税,並儘量提供保护。”他將醋布递了过去。
“十八社面对强悍武力,必须做出调整。”韩总管一下惊呼,“原来它背后是西夏,所以一直和山岳帮在斗。”
张越兰抿了口茶,微微一笑。
小菊匆匆进入。
“夫人,转运使王大人来了,已迎至水月轩。”
“我去应对,师兄去忙吧。”
张越兰进了內室,取了一个装了银票的信封夹在字帖里,转身出门。
统筹潼川府路漕运的衙门主官,突然上门,恐怕是山岳帮失利的发酵。
覆上面纱,缓缓进了水月轩。
过了正堂外四名厢军,对上首正襟危坐,身穿緋红官服的中年官员行了万福礼:“民女拜见王大人。”
“夫人不必多礼,快快请坐。”对方脸上露出了客套的笑容,拿起茶盏轻轻啜了口。
“户部派下官来,负责一路的漕运,殫精竭虑,总算没有误了吴大人的军情。”放下茶盏,他微嘆一声。
“可今日,不同往昔了。”
张越兰明白他说的是大势。
当下宋金议和了,朝廷很不满意主战派的吴璘,千方百计想让他后撤防线。
河阳帮打伤了山岳帮两人,金人一定找了主和派。
借题发挥,扣一顶“擅启事端,破坏邦交”的大帽子下来,就必须惩办,否则漕运肯定要易手。
“下官与吴大人,相处还算融洽。”王大人正了正深緋官服,面现为难。
“可这次,是四川转运使下令,你们要交人。”他眉头紧紧拧起,声音压低了,“这非他本意,是胡大人压下来了,转运司都不想得罪吴大人,可形势……”
“完全理解几位大人的苦衷,我会向军中解释。”张越兰平静欠身还礼。
百般为难自家將士,甚至不惜自毁长城,协助金人夺取漕运,逼迫西军放弃防线后撤。
真是令人胆寒,心凉。
“那胡大人的意思是……”
屋外阵阵夏蝉,此刻犹如在火上浇油。
“三个人动的手,只要一个姓何的男子,其余不究。”王大人抚了抚须。
“给了吴大人面子,领情了。”张越兰將字帖从桌上推了过去,声音缓缓,“那具体的日期定下来没?”
王大人忽端起茶盏,抿了口:“其实茶和人一样,越摸对脾气,越能舒心爽身。”
张越兰揣摩了一会,无法確定含义,决定调整方向试探。
“论品茶,大人的阅歷远远在我之上,还请多多指教。”
“东坡先生的高处不胜寒,真正体会的能有几人呢?”王大人专注地抿茶。
张越兰快速思考。
高处?川陕的最高主官,自然是胡世將了。
他怕什么?秦檜门生不怕派系斗爭……怕当替罪羊!
主和不是主降,金兵如果真攻占四川,他必须一死以谢天下。
抓何风於他有何好处?金人势弱,西军同心,他这个宣抚使才固若金汤。
“大人的品茶心得,小女子心悦诚服。”张越兰微笑致谢。
“十五天,船再慢,也足够到洞庭湖了。”王大人自言自语,“上峰的手令,瀘州所有衙门的主官都共同研读过,提点刑狱公事大人也不例外。”
张越兰点头,这是让何风十五天內离开四川,之后大牢找个死囚杀了顶替。
“谢大人教诲。”
“回去了,趁没下雨。”王大人指了指窗外烈日,“这天说下就下,谁也拦不住,最近的成都尤其如此。”
张越兰心中一凛,看来成都在博弈,夜长梦多,让何风越早走越好。
“我送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