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伊莎贝拉脸上那副嫵媚动人、志在必得的表情,瞬间凝固、碎裂。
然后彻底崩塌了。
“噗……咳!嗬嗬嗬——”
一声怪异的、像是被强行压抑的猪叫声从艾斯卡尔的方向传来。
他反应极快,几乎在声音泄露的瞬间就翻了个身。
用尽毕生所学、融合了狼学派各项呼吸技巧的演技。
硬生生將那失控的爆笑转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呼嚕声。
那呼嚕声如同失控的过山车,高低起伏。
中间还夹杂著无法掩饰的剧烈颤动,以及仿佛被口水呛到的咳嗽。
旁边的柯恩虽然没有那么夸张。
但他在黑暗中剧烈耸动的肩膀,也暴露了他绝非安然入睡的事实。
伊莎贝拉的脸色此刻比沼泽巫婆的脸还要难看。
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丝扭曲的笑意。
“我怎么可能会有脚气呢……”
“我只是……”
“我只是……”
伊莎贝拉“只是”了半天,只觉得一股邪火从心底直衝天灵盖。
越想越气。
自己是何等尊贵强大的血族,竟被这只不知死活的小老鼠如此羞辱?
然而,她眼角的余光不经意地瞥到了那两个正在“打呼嚕”和“熟睡”的老东西。
伊莎贝拉心中的怒火仿佛被一盆混著冰碴的雪水猛地浇灭。
她很清楚,如果这两个猎魔人只是半睡半醒。
自己有绝对的把握在惊动他们的瞬间就逃离洞窟,让他们连自己的一片衣角都碰不到。
但现在的情况完全不同。
这两个傢伙明显都处於精神紧绷的高强度看戏状態。
自己一旦暴露,別说全身而退,能不能活著离开这个洞口都是个问题。
想到这里,伊莎拉死死咬住嘴唇,几乎要尝到血腥味。
她气恼地瞪著凯克,那眼神恨不得在他身上剜下两块肉来。
最终,她还是选择了妥协,声音里带上了刻意营造的、浓浓的委屈。
“我只是……只是脚太冷了,想找你焐一下……”
凯克却像是完全没听出她语气中的千迴百转。
他甚至没坐起来,只是侧著身,指了指不远处的篝火。
“那你把脚放篝火旁边烤一会儿。”
说完,他拉了拉毛毯,似乎准备立刻重新入睡。
伊莎贝拉心中的滔天怒火,让她脸上强行偽装出的楚楚可怜都维持不住了。
这个不懂怜香惜玉的混蛋!
蠢货!当初我到底是怎么会觉得他和我有那么一丝相似的?!
就在她即將失控的边缘,凯克仿佛又想起了什么。
他又撑起身子,很认真地对伊莎贝拉补充道。
“对了,脚別靠篝火太近。”
“不然到时候洞窟里都是你脚气的味道,我们就都別想睡了。”
艾斯卡尔的呼嚕声戛然而止。
隨即变成了一连串更加剧烈、更加无法抑制的、混合著咳嗽与闷笑的古怪声响。
伊莎贝拉听完这句话,只感觉眼前一黑,差点当场昏厥过去。
她恨不得立刻亮出利爪,把凯克那张可恶的脸撕成碎片。
只要自己愿意。
在亚甸,想舔自己脚趾的男人能从维吉玛的王宫门口一直排到国外去。
这个混蛋!
这个该死的、粗鲁的、瞎了眼的混蛋!
居然敢一而再、再而三地说自己有脚气!
但是,自己不能发火。
绝对不能。
伊莎贝拉的脊背像一张拉满的弓,绷得死紧,猛地拧了过去,只留给凯克一个背影。
每一寸肌肉都在发抖。
羞辱感像火,灼烧著她的皮肤,让她恨不得把自己裹进地缝里。
她下意识地抓紧了那件厚重的衣,把自己勒成一团。
好像这样就能把刚刚发生的一切都隔绝在外。
火光跳动著,舔舐著洞窟的石壁,也在她的耳廓上投下一抹不正常的、艷烈的红。
第二天,洞窟里的空气粘稠得几乎能挤出水来。
凯克撕下一块硬得像石头的肉乾,面无表情地嚼著。
柯恩和艾斯卡尔也是,沉默是他们之间唯一通行的语言。
那两个孩子,艾比和莉娜,捧著热水小口地啜饮,脸色比昨天活泛了些。
而伊莎贝拉——不,现在她是“伊莲娜”了。
一个寡妇,柔弱,悲伤,在经歷了一场可怕的“侵犯”后,彻夜未眠。
她把这个角色演得天衣无缝。
眼下的那抹青色,还有那慢了半拍、惹人怜爱的动作,都恰到好处。
她甚至没用眼角扫凯克一下。
仿佛那个人,连同昨晚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荒唐的、不值得记忆的噩梦。
她俯下身,用一块乾净的布,仔仔细细地擦掉莉娜嘴角的食物碎屑。
又转过头,声音轻得像羽毛,问艾比冷不冷。
柯恩和艾斯卡...在商量著进城,给孩子们找真正的庇护所和草药。
她只是低著头,柔顺地应和,像一株没有自己意志的植物。
艾斯卡尔一边把睡袋捲起来塞进马鞍袋,眼角的余光却像苍蝇一样。
在凯克脸上绕来绕去,终於还是没憋住。
“咳。”他乾巴巴地清了清嗓子。
“昨晚睡得怎么样,凯克?我听著……动静可不小。”
那揶揄的调子,在狭小的洞窟里格外刺耳。
“某些人,手脚不太老实。”
凯克的腮帮子鼓动著,把那块能硌掉牙的肉乾咽下去,才懒洋洋地掀起眼皮。
“还行。”他灌了口水,
“就是你打呼嚕,吵得我差点拔剑。我还以为有头熊摸进来了。”
“你!”艾斯卡尔的脸一下就涨红了。
“我那是在守夜!”
“行了。”
柯恩的声音不大,却像一块石头丟进水里,打断了那点可笑的涟漪。
他已经检查完马车,走了过来。
“天空放晴了,这是难得的好天气,我们得抓紧时间。”
他的视线在每个人脸上扫过,最后落在那个沉默的女人身上。
“伊莲娜夫人,还有艾比、莉娜。
我们今天应该就能找到一个叫默克威尔的小镇,在那里你们就能好好休息了。”
伊莎贝拉听到那个假名,身体才像被牵动的木偶一样,缓缓抬头。
一个苍白的、温顺的笑。
她点了点头,一个字也没说。
她没有看凯克一眼,仿佛昨夜的一切都只是一场荒诞的噩梦。
这种刻意的迴避与疏远,既是她对凯克无声的“惩罚”,也是在为自己挽回最后一丝顏面。
“两位大人说得是。”她低声说。
“我们不能再耽搁了。”
艾斯卡尔把最后一块肉乾塞进嘴里,用一种看戏的眼神瞥了她一眼。
又扫过面无表情的凯克,最后跟柯恩对上视线。
柯恩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別多事。
风从马车堵住的洞口缝隙里钻进来,卷著雪沫子,吹得火苗一阵狂舞。
旅程必须继续。
他们钻出那个庇护了一夜的洞穴,重新被那个白茫茫的世界吞没。
雪是小了,可地上的积雪却更厚了。
挽马每一步都像是从泥潭里拔腿,深一脚浅一脚,鼻子里喷出的白气瞬间就在鬃毛上结了霜。
三个男人走在最前头,用身体趟出一条路。
雪没过膝盖,每一步都像在跟整个冬天拔河。
艾斯卡尔走在最前,他那宽阔的后背像一堵墙。
他时不时停下来,把靴子上黏著的雪块跺掉。
柯恩守在马车边上,他的黑袍在这一片惨白中扎眼得像个移动的靶子。
凯克牵著马,他几乎感觉不到寒冷,只是那无孔不入的冰凉空气依旧让他觉得厌烦。
车厢里,伊莎贝拉和两个孩子挤在一起,顛簸,摇晃。
世界只剩下风声,踩雪的咯吱声,还有车轮不堪重负的呻吟。
这片土地仿佛已经死去。
所有树木都扭曲著,像无数只绝望的手,伸向那片铅灰色的天空。
一直行至黄昏时,天色又阴沉下来。
风雪好像又要起了。
远处,地平线上出现一个黑点,似乎是一个村子。
村子里的烟囱里没有烟。
死一样的安静。
柯恩和艾斯卡尔对视一眼,上前探查。
木门虚掩著,被风吹得“吱呀、吱呀”地响。
屋里的景象让他们的心都沉了下去。
一切都像是主人刚刚离开。
长桌上摆著木碗和盘子。壁炉里还有余温。里屋臥室的地板上,散落著孩子的玩具。
一个人也没有。
凯克也跟了进来。
他瞬间就注意到臥室墙上,有一个小小的、已经乾涸发黑的血手印。
一个孩子的手印。
“他们人呢?”凯克轻声问。
“不像是怪物。”艾斯卡尔检查了门窗,摇了摇头。
“没被闯入的痕跡。倒像是……
他们自己开了门,迎了什么东西进来,然后就这么不见了。”
柯恩的脸绷得像块石头。他指著桌上的四副餐具。
“一家四口。凭空消失了。”
这种安静的、诡异的失踪,比看到满地尸体更让人背脊发凉。
一种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蛇,缠住了每个人的心臟。
就在所有人的耐心和体力都快要被耗尽的时候,马也开始耍赖不肯走了。
他们转过一个山坳,一抹不一样的顏色终於出现在视野尽头。
一个镇子。
一个活著的镇子,静静地坐落在风雪之中。
当他们终於拖著快散架的身体走到镇子边上时,简直像从地狱爬回了人间。
这里的房屋虽然多为木质结构,但看起来坚固而整洁。
家家户户的烟囱都冒著白烟,空气里飘著一股木柴和烤麵包的混合香味。
街道扫得很乾净。
偶尔路过的村民,穿著厚实干净的衣,脸色红润。
甚至能听到远处传来孩子们的笑声。
这里像是一个被神明遗忘在角落的,温暖的壁炉。
他们的出现,立刻像石头投进了平静的池塘。
一个看起来上了年纪、但身板依旧硬朗的男人注意到了他们。
他的目光先是在艾斯卡尔和柯恩腰间的剑柄上扫了一下,带著警惕。
但当他看到马车里那两个病懨懨的孩子时,警惕立刻变成了同情。
“圣母在上!”
他喊了一嗓子,朝镇子里挥了挥手。
“来人!有旅人需要帮助!还有两个孩子!”
更多的人围了上来。
他们的脸上没有恐惧,只有关切。
“看那可怜见的,脸都烧红了。”
“快,快进屋暖和暖和!”
领头的那个壮实男人走上前来,对著他们露出一个憨厚的笑。
“別在雪里站著了,先生们。
默克威尔欢迎所有寻求庇护的旅人。”
他指了指不远处一栋亮著灯火的建筑,像是个旅店。
“我们的圣母慈悲为怀,庇佑每一个迷途的孩子。
快,进去喝杯热汤,孩子们需要医生,我们这儿有最好的草药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