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足饭饱后,眾学士看向太子的眼神已然大不相同。
殿下这是把他们当自己人了!
李承钱见气氛正好,忽然长嘆一声,面露愁容。
郝处俊见状,连忙关切问道:“殿下何故嘆气?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唉!”
李承钱故作无奈嘆气,“甑山县公,於师、孔师给孤布置了一篇《论君臣相得之道》的策论,说是三日后要当朝考校……”
通过原主记忆,李承钱认出问话这年轻人是郝处俊,其以从六品上的著作佐郎本职兼崇贤馆直学士。
他的父亲有功於大唐被封为甑山县公。
所以,便就尊称其一声甑山县公,这就跟后世找人办事,尊称別人为某总、领导一个道理。
见李承钱对他颇为礼待,郝处俊顿时激动不已。
李承钱顿了顿,又嘆,“其实写篇文章也没什么难的,毕竟孤的老师都是大唐最好的,只是孤现在有些摸不准於师、孔师的口味,实在不知该如何下笔啊。”
东宫三位师傅,于志寧,孔颖达,还有那个已经被贬的杜正伦,一向在外面说太子是非,这事整个东宫都知晓。
是以,李承钱话音刚落,崇贤馆內顿时炸开了锅!
张士衡拍案而起,怒道:“於公、孔公这是何意?殿下乃国之储君,他们不悉心教导,反倒故意刁难,简直岂有此理!”
张士衡是四川大儒,他说的话立刻引起其他学士纷纷附和。
“就是!《论论君臣相得之道》这种题目,摆明了就是有意刁难殿下!”
“不错!这题目看似简单,实则暗藏玄机!既要论君臣之道,又要体现相得之意,稍有不慎就会落人口实。”
“三日期限,还要当朝考校?这分明是存心为难!”
眾人义愤填膺,爭相为太子抱不平。
李承钱心中暗笑,面上却仍是一副苦恼模样,“那诸位爱卿,可有良策助孤?”
吃人嘴软!
这一问,可把学士们的热情彻底点燃了!
李承钱礼贤下士,弄得他们都生出一副士为知己者死的豪情壮志。
张士衡捋须沉吟,“殿下,老臣以为当以'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为论本……”
“不错,但可惜太浅。”
李承乾摇头,“於师孔师定然不会满意。”
张士衡是正六品上的太学博士,受原主邀请兼任崇贤馆直学士,可惜原主向来不爱纳諫,让他在东宫一直没什么存在感。
李承钱怕打击他的积极性,特意用了先扬后抑的话术。
郝处俊建议,“那不如论齐桓公与管仲、刘备与诸葛亮……”
李承钱依旧摇头。
就於孔那俩位腐儒,凭什么能跟管仲和诸葛亮这两位相提並论呢!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一时间馆內眾学士皆是束手无策。
呵呵,你们不行,那我可就上了啊!
四个千古一帝,凑不出一个太子!
李承钱对扶苏,刘据,尤其李承乾是充满同情的,东宫的那三位老师绝对就是个坑货,成天只知道为自己刷名望,何曾维护过太子的利益!
仗著自己是大儒,把別人都当成没读过书的莽夫,遇到事就喜欢横加指责。
不怪伟人曾说,最是无用是书生!
为人臣子有用才行,空有所谓的清名何用??
如今,李承钱就要给於孔二人扣顶大帽子,当然,这不能直来直去的,而是要引据论点將自己的想法插入进去。
曾经,他看到过一篇关於君臣之道的文章,这不就刚好派上用场了嘛!
他慢慢走至一书案,提起毛笔,就要在宣纸上挥毫泼墨。
但可惜,他的毛笔字实在见不得人。
“孤手有些疼,谁愿代笔!”
“我来!”
郝处俊昂首阔步上前,能为太子代笔可是莫大的殊荣!
张士衡在一旁羡慕不已,只恨自己年纪大,腿脚慢了半拍。
“君臣之际,非独礼法所能拘也!”
李承钱负手而立,声音清朗。
郝处俊提笔蘸墨,手腕悬劲,笔锋落纸如行云流水。
“昔者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武王有乱臣十人而周室兴。何哉?各尽其才而已。”
郝处俊眼前一亮。
心中暗赞,殿下竟有如此见识!
馆內眾学士则听得目瞪口呆。
这文采、这气度,哪像是於师孔师口中那个厌学的太子?
“故明君之御臣下,不在苛责小节,而在量才器使。若使皋陶治狱,而令后稷典刑,虽日挞百僚,终不能致太平。”
“今之论君臣者,徒执礼法,不识变通,是犹胶柱鼓瑟,岂不谬哉?”
“好!”
这几句说得掷地有声,张士衡不禁拍案叫绝。
“胶柱鼓瑟”四字,分明是在讽刺于志寧、孔颖达迂腐不化!
李承钱略作停顿,环视眾人,继续道:“孤以为,君臣相得,首在推诚。”
“昔汉高祖用萧何、韩信,一以文治,一以武功,皆能尽其所长。何也?高祖知人善任,臣下竭忠尽智耳。”
郝处俊笔下不停,墨跡酣畅淋漓。
“其次,当存体恤之心。管仲射鉤,桓公不以为仇;魏徵直諫,陛下每加优容。故曰:'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非虚言也。”
说到此处,李承钱忽然停住,笑问眾人。
“诸位以为,当今朝中,还有谁堪称君臣相得之典范?”
张士衡立即答道:“房玄龄、杜如晦辅佐陛下,可谓珠联璧合。”
“不错!”
李承钱朗声道:“房谋杜断,相得益彰。玄龄善谋,如晦能断,此陛下所以成贞观之治也。然则,君臣相得岂在形跡?要在心心相印耳。”
最后,他沉声收尾:“故曰,明君不责人以全才,良臣不求君以殊遇。各安其分,各尽其能,则天下可运於掌矣!”
郝处俊搁笔,眾学士爭相传阅,无不嘆服。
“殿下此文,既合经义,又切时弊,必能令於公、孔公刮目相看!”
郝处俊由衷讚嘆。
李承钱嘴角微扬,目光扫过眾人。
“如何?孤这文,可道出了诸位所想?”
“自是!自是!”
眾人连忙躬身,“殿下高见!臣等拜服!”
“不过!”
李承钱忽然抬手,眾人立刻噤声。
他缓缓踱步,一字一句道:
“孤却还要加几句,然为人臣者,当守臣子本分!”
“即便是师,亦是辅佐君王之臣!”
“若恃师名而轻君上,以训诫之名行僭越之实!此非君臣相得之道,实乃乱政之始也!”
呵,不能只光要求君王,而忽略了对臣子的约束吧?
轰——!
眾学士如遭雷击,脸色骤变。
这话,分明就是直指于志寧、孔颖达!
太子这篇策论乃一篇战斗檄文啊!
张士衡喉头滚动,低声道:“殿下,此言一出,三日后朝堂恐怕……”
“怕什么?”
李承钱冷笑,“孤倒要看看,是谁先乱了君臣本分!”
郝处俊深吸一口气,“在场眾人,誓死与太子共进退!”
“很好!”
李承钱满意地点点头,目光扫过眾人,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他都没想到,一顿工作午餐而已,竟能如此收买人心!
这笔买卖,划算得很!
他负手而立,语气忽然变得深沉,“诸位可知,为何如今朝中,总有些文臣摆不正自己的位置?”
眾学士面面相覷,不敢轻易接话。
李承钱冷笑一声,继续道:“自玄武门之后,父皇为弥补得位之憾,广开言路,礼贤下士,一心要开创贞观盛世。”
“这本是好事,可有些人!”
他眼神陡然锐利,“却把陛下的宽容当成了纵容!”
“今日敢训斥太子,明日就敢指摘君王!”
“长此以往,君臣之分何在?朝廷纲纪何存?”
这番话如惊雷炸响,震得眾学士心神俱颤。
郝处俊额头渗出冷汗,低声道:“殿下慎言,玄武门之事……”
“孤有什么不敢说的?”
李承钱一甩袖袍,目光如电。
“父皇以诚待臣,是君恩!”
“但臣子若因此忘了本分,就是大逆不道!”
“于志寧、孔颖达今日敢以师长之名压孤,他日就敢以諫臣之名逼宫!”
“这样的所谓諍臣,我大唐——”
“要不起!”
这最后一句话掷地有声,在崇贤馆內久久迴荡。
眾学士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太子此举,不只是反击於、孔二人,更是要替陛下,重整这日渐失衡的君臣之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