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堡的工坊区，位於城堡的下风向。
这里原本是铁匠铺、木工房和一些杂物仓库的聚集地，终日瀰漫著炉火的烟气和敲打的噪音。
但现在，其中最偏僻的一角，被一道新砌的，高达三米的石墙整个圈了起来。
墙体粗糙，石头与石头之间的缝隙用黄泥填充，看得出是仓促赶工的產物。
墙外，几名由布莱克亲自挑选的可靠民兵，手持长矛，佇立在唯一的木门两侧。
他们的表情严肃，眼神警惕。
“老爷，就是这里了。”
塞巴斯的声音里传来。
他快走几步，亲自为索罗斯推开了那扇厚重的木门。
“吱呀——”
一股灼热的浪潮，混杂著岩石烧灼后的独特气味，扑面而来。
索罗斯的目光扫过院內。
场地中央，一座用耐火砖和黄泥垒砌的土窑，正散发著惊人的热量。
土窑的结构很奇怪，像一个倒扣的巨大杯子，下方留著添柴和通风的口，上方则是一个高高耸立的烟囱，正向外喷吐著灰黑色的烟龙。
这便是索罗斯凭藉记忆中的立窑原理，亲手画出图纸，让工匠们搭建起来的一號窑。
院子的另一边，几个赤著上身、浑身汗水的壮汉，正用巨大的石锤，费力地將一块块从山上开採下来的青灰色岩石砸成碎块。
旁边，还有人推著石磨，將更小的碎石块磨成细腻的粉末。
石灰石。
这是烧制水泥的原料，在黑石山脉的储量极为丰富。
索罗斯的脑海中，浮现出他写给工匠们的流程。
將石灰石粉碎，按照大致的比例，混入同样磨成粉的黏土与少量铁矿粉。
用干法混合均匀，送入立窑，以烈火持续煅烧。
直到烧成熟料。
最后，將烧结成的块状熟料，混合一定比例的石膏，再次磨成细腻的粉末。
那，就是他想要的东西。
“老爷！”
负责烧窑的工匠头目，一个名叫格鲁的壮实汉子，看到索罗斯，小跑过来。
“按照您的吩咐，从昨天中午开始，就没断过火！用的是您让狩猎队从黑森林里拖回来的硬木，烧出来的火最旺！”
“窑里的温度，一直都是最高的！您看，连窑壁都烧红了！”
格鲁指著那座土窑，语气里有著一丝困惑。
他不明白领主大人为什么要耗费如此巨大的人力物力，去烧一堆石头粉。
这些天耗费的木柴，都够整个城堡的壁炉用上小半个月了。
索罗斯点了点头，走到立窑前。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到了院落角落的阴影里，站著一个熟悉的身影。
菲娜。
穿著件宽大的黑色斗篷，兜帽拉得很低，將整个人都笼罩在神秘之中。
似乎是感受到了索罗斯的注视，她微微侧过头。
索罗斯冲她微微頷首，算是打过招呼。
自从得知索罗斯在进行一项神秘的“试验”后，菲娜就表现出了一定的兴趣。
她来过这里两次，每次都只是远远地看著问。
“可以开窑了。”
索罗斯沉声下令。
“是！”
格鲁大吼一声，招呼著几个同样等待已久的工匠。
他们用长长的铁鉤，合力拉开窑底一个厚重的铁闸。
呼——
一股更炽热的气流，从窑口狂涌而出！
紧接著，一块块被烧得暗红的块状物，顺著斜坡滚落出来，堆积在下方的冷却槽里。
它们形態各异，顏色灰黑。
这就是水泥熟料。
等到那些熟料慢慢冷却，从暗红色转为深灰色。
角落里，菲娜的身影动了。
她缓步走了过来，停在距离那堆熟料几步远的地方。
“这就是……你想要的东西？”
她的声音，传入索罗斯耳中。
带著一丝困惑。
“看起来很像。”
“但具体是不是，还要试过才知道。”
索罗斯转过身，对一旁的格鲁下令。
“按照我之前教你的，把这些东西，和我们准备好的石膏一起，推进那个石磨里，磨成粉！”
“遵命！老爷！”
很快，水泥熟料被巨大的石磨下碾成了灰色粉末。
那些粉末被装进一个个麻布袋里，堆放在一旁。
索罗斯走到一袋粉末前，解开袋口，伸手捻起一些。
指尖传来的，是乾燥细腻的触感。
就是这个感觉。
“来人！”
索罗斯的声音，陡然提高。
“取三份灰粉，掺一份河沙，加水，搅拌均匀！”
工匠们立刻行动起来。
他们用铁锹將灰色的粉末和河沙倒在一个木槽里，然后拎著水桶加水，用铲子费力地搅拌。
很快，一槽呈现出深灰色的泥浆，便出现在眾人眼前。
“用这些泥浆，配合那些石头，就在这里，给我砌一道墙。”
索罗斯指著旁边一块空地。
“砌半人高就够了。”
工匠们面面相覷。
用这种奇怪的泥浆来砌墙？
这东西能粘住石头吗？
但命令就是命令。
他们开始用铲子將水泥砂浆抹在石块上，然后一块一块地堆叠起来。
黏稠的砂浆，出乎意料地好用。
它们填充著石块间的缝隙，將它们粘合在一起。
很快，一道半人高、一米多宽的矮墙，便出现在试验场的中央。
墙体湿漉漉的，灰色的砂浆从缝隙中微微溢出，看起来並不牢固。
一个年轻的工匠忍不住伸出手，想去戳一下。
“別动它！”
索罗斯的声音响起。
那工匠嚇得立刻缩回了手。
所有人都看著那道丑陋的矮墙，又看看索罗斯，眼神里充满了不解。
索罗斯没有解释。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
他转身，看向所有人。
“封锁这里，任何人不准靠近这道墙。”
“结果如何，我们明天早上再来看。”
说完，他便转身，向著院外走去。
留下满院子的工匠，对著那道灰色矮墙，面面相覷。
菲娜站在原地，没有动。
她的目光，从索罗斯的背影，缓缓移到那道矮墙上。
兜帽下的眉头，第一次，紧紧地皱了起来。
......
第二天的清晨，天还未亮透。
一层薄薄的白霜，覆盖了黑石堡的屋顶与地面。
当索罗斯再次来到一號窑的院落时，这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除了负责试验的工匠，巴恩、布莱克，甚至连老管家塞巴斯，都早早地等在了这里。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院子中央的那道矮墙上。
经过一夜的北风吹拂，矮墙表面的水分似乎已经被完全带走。
原本深灰色的砂浆，变成了更浅一些的灰白色。
“大人。”
布莱克迎了上来，他昨晚听说了事情的经过，对於用这种“泥巴”砌墙，这位务实的民兵队长抱有一些不信任。
索罗斯没有说话，只是径直走向那道矮墙。
他伸出手，触摸著墙体。
冰冷，坚硬。
指关节敲击在上面，发出“梆梆”声。
成了。
他转过头，看向一旁跃跃欲试的巴恩。
“巴恩，你来。”
“我？”
年轻的猎户愣了一下，隨即明白了索罗斯的意思。
他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好嘞！大人！”
“看我把它推倒！”
巴恩低喝一声，双掌猛地按在墙上，腰腹发力，全身的重量都压了上去！
他预想中墙体晃动的场景，並没有出现。
那道矮墙，纹丝不动。
“嗯？”
巴恩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嘿！”
他涨红了脸，再次发力，手臂上的青筋如同虬龙般暴起。
吃奶的力气都使了出来。
然而，墙，依然不动。
周围的工匠们，发出了倒吸冷气的声音。
他们可是亲眼看著这道墙，是如何用那些“灰泥”和碎石，像搭积木一样垒起来的。
这才过了一夜！
怎么可能变得如此坚固？
巴恩的力气，在整个黑石领都是数一数二的。
“我不信！”
巴恩后退两步，深吸一口气，然后猛地一个肩撞！
“砰！”
巴恩感觉自己像是撞在了一块铁板上，肩膀传来一阵剧痛。
他被巨大的反作用力震得连连后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而那道墙……
依旧矗立在那里，完好无损。
只有被撞击的地方，掉落了一些墙皮的粉末。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神跡般的眼神，看著那道平平无奇的矮墙。
布莱克的脸上，怀疑早已被震惊所取代。
他快步上前，用手甲用力敲击墙面，那坚硬的触感和沉闷的迴响，让他心臟狂跳。
这是什么东西？
就在这时候角落里的夜鶯小姐缓步上前，苍白的手指轻轻贴在墙面上。
没有魔力。
那些灰色的粉末，在混合了水之后，竟然能產生如此不可思议的“蜕变”，將一盘散沙般的石块，凝聚成一个坚不可摧的整体。
“这……”菲娜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明显的波动，“这是什么？”
“我叫它，水泥。”
索罗斯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他走到墙边，一脚踩在墙头，站了上去。
“你们看到了，它很坚固。”
“有了它，我们可以在几天之內，就建起比现在坚固十倍的城墙！”
“有了它，我们可以修建水渠，將河水引到每一片田地，再也不用看老天爷的脸色！”
“有了它，我们可以铺设平坦坚固的道路，让商队愿意来到我们这片贫瘠的土地！”
“有了它，我们可以为每一户领民，都建起能够抵御寒风与暴雪的、温暖而坚固的房子！”
索罗斯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眾人的心上。